當夜，沈無箏很識趣地沒有再去打擾蕭君遲，自己單獨在一間房裡，經過他這麼一攪和，蕭君遲也別想和他的師弟們一起走了，之後的事情會輕鬆很多。

一夜無眠，和衣睜眼看著床頂直到凌晨。

在雞鳴聲響起的時候，沈無箏跳下床，走到窗邊，隨手摘了一片樹葉，就這微亮的天色劃了幾個字，喚了一隻信鴿把它帶回教中。

內容大致就是他在外面不會很快回去，他也很安全雲雲，最主要的是，讓人把他的家當帶過來。他當時走的急，主要的武器殘沉劍沒帶，防身的銀針沒帶，護體的縷衣也沒帶……

要是再沒有真氣，簡直就是相當於一隻白斬雞，任人宰割。

沈無箏面無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心裡卻欲哭無淚。這幾天他真的就只能乖乖地待在蕭君遲身邊，否則他身上那把劍恐怕會把自己戳一個窟窿。

突然，門被敲響，門外傳來蕭君遲特有的聲音，沒有什麼語調卻格外好聽。

「開門。」

「哦哦，來了。」沈無箏正了正右手的鈴鐺，快步去開門。

「今天去長菁，做好準備。」說完準備走。

沈無箏叫住他，茫然道：「去做什麼？」

蕭君遲轉過頭來，冷厲的眼神彷彿要化作實質，沈無箏一個哆嗦，連忙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歷練。」扔下兩個字，蕭君遲重新抬腳離開。

沈無箏眨了下眼，這人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高冷是吧。

半日後，長菁。

長菁，說白了是一個農村，家家戶戶都有百畝良田，現是適逢芒種，田上都是勞作的農民，仿若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僅是看過去就如被洗滌，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零星的農家坐落在路邊，裊裊地冒著炊煙。看到緩緩上升的炊煙，兩人才想起來，到了午飯的時候。

「你師父還真是有趣，歷練竟讓你們來農村幫忙。」沈無箏聽完蕭君遲來此的目的，已經笑了一個上午。

「……」蕭君遲深知，現在這種時候，就要沉默，話越多那小子越停不下來。於是，揚鞭打馬，「咻」一聲就向前衝去。

「好好，我不笑了，你等等我啊！」沈無箏雖口上那麼說，言語間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亦揮鞭追上。

兩人的午飯是在長菁唯一的客棧里解決的，一向不怎麼懂與人交際的蕭君遲飯後就一直在想如何完成師父的交代幫助農民們，而還沒有想到方法，沈無箏從一邊櫃檯走過來道：「老闆也有田，他說可以讓我們幫忙，住宿費就不用付了。」

蕭君遲有些驚訝，看沈無箏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這少年進了村子就和進了自己家門一樣，看見每個人都打招呼，熟稔地好像舊友。現在對這個客棧的店家更像忘年之交，兩人都稱兄道弟地聊著近幾年的收成等等。

沈無箏一看他這種眼神，不由洋洋得意道：「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很有用？」

然後成功獲得蕭君遲的一個白眼。

「好了，吃好飯也有些時間了，我們去田裡吧。」

「嗯。」

沈無箏原本以為像蕭君遲這種正派子弟，應該是那種只能拿著劍挽幾個漂亮的花式的富貴人家，何況蕭君遲的性格擺在那，和他這種從小就在各種蟲獸窟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應該是不一樣。

但是現在看其捲起袖子褲腳，紮起長發，彎著腰在田裡認真地插秧，根本不在意泥土弄到雪白長衣上的樣子，沈無箏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個世界不太一樣。

蕭君遲的驚訝不比他少，他還以為像沈無箏這般大的少年，最是玩鬧煩人的時候，能像現在這般一句話都不說在田裡埋頭苦幹的，似乎很少。

六月，熱的不像話，沒有多久，兩人就汗流浹背衣衫盡濕。

沈無箏抹了一把汗，突然蹲下笑了起來。

一個魔教教主，一個正派大弟子，現在居然在這裡任勞任怨地插秧，真是怎麼想怎麼好笑。

「你……怎麼了？」蕭君遲看他一蹲下就笑得站不起來，而且根本止不住，怪道。

莫不是中暑了？

「君遲啊……我真真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在這種世界種田。」笑得透不過氣，沈無箏喘了好久才平復下來。

蕭君遲不知道他口中「這種世界」是什麼意思不過也大致明白他在笑什麼，之前沒有深想，如今想來也隱約有了一絲笑意，不甚明顯，但被沈無箏盡收眼底。

「蕭君遲，你話這麼少……」沈無箏放下手中的東西突然湊了過去：「不覺得無聊麼？」

蕭君遲原來就是彎著腰，著力點不是很穩，加上沈無箏突然襲擊，本能地後退，卻沒把握好力度，身體一歪就要倒。

沈無箏沒想到他反正會這麼大，想要抓住他無奈自己也一個不穩，和蕭君遲雙雙摔了下去。

有蕭君遲做肉墊，沈無箏並不疼，剛想起身卻看見蕭君遲的那雙眼睛，很漂亮的眼睛，淺棕色略帶了一點抹金，陽光下就好像玻璃珠一樣流光四溢，唯一遺憾是其中神色凈是淡漠疏離。

不自覺地撫摸上那雙眼睛，蕭君遲眨眼，語氣陡然冰冷：「你做什麼，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沈無箏一頓，嘆了口氣輕聲道：「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起身走到另一處。

蕭君遲支起身子，皺眉看向他，不明白道：「你想說什麼便說。」

「小時我是一個棄嬰，被養父帶回教中撫養，從小到大我不知死了多少次，最後一次次被救回來。你們正派口中的魔教，在你們眼裡，究竟是什麼樣的？」聲音落寞，淺淺淡淡好像訴說著別人的事情，沈無箏背對著蕭君遲，看向遠處的天際。

媽呀，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這演技也沒誰了，老頭你記著，你欠我一個小金人！

沈無箏吸了吸鼻子，擦著並不存在的眼淚，默默為自己點了一百個贊。

蕭君遲啞口無言，他想說魔教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那裡的人喪心病狂，毫無人性，作惡多端……沒有詞能形容那些為非作歹的惡人。

可當他看見少年突然轉過來的側臉，那罌粟一般的笑容，那耀如繁星的眼眸……他說不出口。他沒有想到少年從小就生活在魔教之中。

蕭君遲自問不是賢者聖人，並不是真的無情，他實在說不出傷害那人的話，只好抿嘴不語。

「為什麼，我們跟你們就不能好好地，和平相處呢？」少年自言自語的聲音傳到蕭君遲耳中，蕭君遲一滯，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多年前的他也說過同樣的話，問他的師父。

到今，他還記得師父的硬冷的回答。

「正邪不兩立，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的。」

不可能……嗎？

最終，蕭君遲開口說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沈無箏似乎是才發現了話題太過嚴肅，打了一個哈哈馬上轉移到原來的問題上：「你說話這麼少不無聊麼？」

「嗯。」

「你就不能多說一點麼？」

「說什麼？」

「你！哎……唱首歌吧，會唱歌麼？」

蕭君遲眸子閃了閃，半晌後：「會。」

「唱唱唱！」沈無箏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