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頓時就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剩下了林有行的指甲敲打椅木的聲音。

陸辭序看著卓煙的面色逐漸變為獃滯的蒼白，心中瞬間就湧起了想要找個東西堵住林有行的嘴的衝動。奈何他已經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根本無法動彈，面色比卓煙的還要難看。別說堵住林有行的嘴了，他開口說話都困難。

林有行卻是根本無所謂一般，似乎也不把這當玩笑。他面上的無然總讓陸辭序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

寂靜在三人之間穿插。卓煙的眼神從他的身上跳到林有行身上，又從林有行身上跳回了他身上。陸辭序本以為她定是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了，卻沒想這般反反覆復了好幾個回合，她竟是奇蹟般地接受了。

「是喔……我記得你和我提過。」卓煙摸著下巴，沉思道，「沒想到啊，你挑男人的眼光還挺不錯的嘛。莫非你是有那種特殊癖好？怪不得你一直以來都對女人不感興趣……」

陸辭序咋舌。

「挑男人的眼光，還真沒幾個人敢和你比。」林有行不緊不慢地打斷她，「不過，我可沒有那種癖好，你莫要胡言。」

「行了吧，也不和你說笑了。講正事。」卓煙擺手，「今日來找我作甚？別告訴我你就是特意來給我介紹你的夫人的。」

陸辭序再次咋舌，插不上一句話。

「別裝了，是你引我過來的吧。」林有行沒理她，直接站了起來，「給我的藥只夠兩天的量，你若不是故意的，那難不成還是卓憐心那邊要置我於死地？別藏了，該給我的東西也應該給我了。」

「嘁。」卓煙小聲地嘖嘴，也不怕他，手一伸便是一副驕橫樣，「我要的東西呢？」

林有行一副極其無語的樣子，但還是掏出了一個小圓盒扔給她：「喏，老地方的。那老闆娘知道你喜歡，特地為你制的。」

卓煙接住那東西，似乎是極其欣喜的樣子，眼裡都開始冒光。陸辭序離得遠，看不清是什麼東西，但卓煙打開那小盒子時，傳出了一陣異香，想來應該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罷。

「還有呢？」卓煙還不滿足。

這回林有行沒給她扔什麼東西了，只是嘆了口氣，更加無奈：「打聽過了，那書生只是個平民，住在城南，只偶爾到東市坊這邊來一趟。」

「噯，行！」卓煙這下滿意了，像孩子一樣朝他笑，拍了拍手喚來自己的侍女：「雲兒，快帶林大人去取東西。」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是伎子而他是平民，你們倆很難走到一起的。」在隨著雲兒出去前，林有行對卓煙道，「倒不如早點死心。」

「又不是你去，你怎麼就知道不行呢？」卓煙不服氣，反駁他，「平民要娶妻，伎子也可以嫁人，你怎麼知道他最後娶的是不是我？我偏要說我能和他成！」

林有行笑，沒接她的話，叫陸辭序在這裡等他後便出去了。

陸辭序站在一旁，聽他們的對話聽得雲里霧裡。

他原先以為林有行和卓煙是兩情相悅但礙於某些東西無法在一起的關係，但現在聽來似乎不是如此。他既能坦誠地告訴卓煙他們倆的關係，那就說明卓煙的身份不一般。

他們的對話之中包含了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推翻了他之前的所有推論，倒使他現在不知該從何想起了。

陸辭序悄悄往卓煙那邊看了一眼，發現她正專心致志地把玩那小盒子，注意力全不在自己身上，便放了心，想偷偷讓自己休息一下，卻不想卓煙突然發聲了。

「你有龍陽之好？」

陸辭序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這麼正經，到底哪裡看起來像是有龍陽之好了：「不……我不是我沒有……」

「那你就是被脅迫的嘍？」

陸辭序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待在林有行身邊的事，便猶豫道：「呃，算是吧。」

「嘖嘖。」卓煙唏噓道，「真是可憐啊，怎麼偏偏就被他纏上了，你說是不是？」

是啊，呵呵。陸辭序嘴上沒應，心裡苦笑。

「那你之後要去哪兒？」

「什麼？」

「就是和他分開之後啊。」卓煙道，「你看起來不蠢，應該也清楚。他不過是把你當工具，用完了之後便會扔了。到那時你要何去何從呢？」

陸辭序的心顫了顫，總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太舒服的感覺。他只含糊道：「這……在下倒還沒想過……」

「嗯……是麼……」卓煙笑，忽然間扔下了方才還愛不釋手的小盒子，跳了兩步跑到陸辭序面前，湊近了問他，「那不如，你到我這兒來吧？」

「……啊？」陸辭序不明，看她忽然湊過來反而有些慌張。

「我是說，我喜歡你這樣的。若是他不要你了，你就到我這裡來吧！」卓煙極其認真地看著他，眼中滿是閃光的星星，「再過不了幾年，我就將是從夢坊的坊主，不說權勢，錢財是絕不會缺的，養你一個綽綽有餘。」

「這……」

「哎，你莫要猶豫呀。與其和那種不喜歡你的人待在一起，不如和喜歡你的我待在一起，你說是吧？我對你絕對比他對你要好上千萬倍。」卓煙幾乎都要將他逼到牆角去了，「你快同意吧，同意了待會兒我就和他說我們私定終身了，讓他趁早滾蛋，我們倆一起快快樂樂……」

「敢趁我不在對我的人動心思，卓煙，你好大的膽子。」

一片混亂中，林有行的聲音倏然傳來。卓煙小聲地「嘁」了一聲，乖乖地回到了榻上，放過了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陸辭序。

「怎麼，你都不要了，就不能給我麼？」卓煙不滿，抱著緞子生悶氣。

「我可從未說過我會不要他。」林有行笑。

陸辭序愣了愣。

「走了，發什麼呆。」林有行對他擺了擺手，自己便先撩開簾子出去了。

他應該是拿完東西了。陸辭序後知後覺地應了，平了平心中的波涌，快步跟了上去。

……方才那無名的悸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

回到馬車上與林有行同坐，陸辭序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又開始狂跳，逼得他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

說實話，他清楚自己是沒有必要去在意林有行方才那番話的。

陸辭序一直都知道，從那人嘴裡說出來的東西，從來都是一半真一半假，所以不管是什麼自己都是半信半疑，不會真正將希望寄託在他的哪一句話里。

至於剛剛那些話，也是一樣的。

本說，像之前一樣當戲言略過便可了。

可是，為何……為何此刻他會如此希望他所說的是真心的呢？

好像不知不覺中，他心中的某一塊就已經悄然改變了——

以至於現在，哪怕只是聯想到今後將會分別，他都會心痛不止。

至此，縱然有再多懷疑和震驚，縱然再難以訴說，他對林有行的心意也有朦朧的雛形。

然而，他尚不清楚的，就是對方對於他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呢？以何種身份？

「……我和卓煙不是那種關係。」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直撐著臉看街景的林有行突然出聲了，「一直以來替我治病的人，是一個隱居在南邊的醫者。卓煙是他的養女，離家出走到京城，我只是受託幫忙照顧她而已。並且有些東西不好直接送至我手，在卓煙這兒轉遞也會方便一些。硬是要說，卓煙更像是我的妹妹。」

「……哦……」陸辭序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要說這些，但還是應了一聲。

「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林有行道，「你大可放心。」

「……我放心什麼？」

「你不是一直都在糾結這件事嗎？」林有行看他一眼，「解釋了你也未必會信，所以幹脆帶你來見見她。」

「我……我怎麼就糾結這件事了！」陸辭序的臉噌的紅了，連忙道，「你和她之間有沒有什麼，又不關我的事……」

「丈夫在外邊風流享樂卻依舊不管不問，你這個正妻做得未免也太不稱職了些。」林有行笑道。

「你風不風流玩不玩樂與我何幹？本來就是做一場戲，你還要當真不成？」陸辭序的語氣有些急，不知是想要將他的話全部嗆回去，還是想要掩蓋自己的情緒。

「就此當真，不好麼？」

林有行依舊是笑著的，語氣卻不像是戲謔。陸辭序錯愕地抬頭看他，在與他眼神對上的一瞬間卻又快速地將目光移至了別處：「……你少戲弄我。」

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呢？他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陸辭序很害怕，害怕這一切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笑，害怕方才恍然間一眼便刻入了心底的認真只是一場烏龍。

這確實是一場戲，不過到底是誰在戲內，誰在戲外，依然不可得知。

林有行沒再接話。陸辭序將簾子撩開，讓涼風降降自己臉上的溫度。

他們兩人看著同樣的風景。

只是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