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序這會兒終於回想起了早上原月表現出的異樣——那丫頭不是因為撕破了衣服而滯愣，而分明是因為看見了他衣服上的漬跡。

他肯定是因為醒太早腦子不清醒，才忘了原月也是一個精得不能再精的孩子。

「什麼看上的姑娘……你聽誰說我有看上的姑娘了？」陸辭序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儘力擺出了一臉無辜。

「沒什麼。」林有行笑了，敲了敲摺扇，「我一到家，原月見到我，就神神秘秘地跑來說什麼你有了心儀之人。我好奇，便來問問。」

「我哪有那個心思去找心儀之人，你還好奇……凈聽原月那丫頭瞎說。」陸辭序「哎呀」了一聲，擺了擺手。他不知自己表現如何，反正撇清總是對的。

林有行沒再接著說什麼，這時馬車正過兩片街區的小道，昏暗中陸辭序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他信了沒有。

而後便是長久的沉默。陸辭序猶豫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那如果我有了心儀的姑娘，你會怎麼辦？」

「怎麼辦？」林有行重複這三個字的語氣讓陸辭序覺著有點危險，但是下一刻這陌生的感覺就消失了。

林有行在漸明的燈火中懶懶地倚著，微笑中還是那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模樣：「你想怎麼辦，那便怎麼辦。」

陸辭序沒話說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這模稜兩可的話給堵著了，他的心裡倏然升起一股無名的異樣之感，弄得他難受得緊。

他當然是沒抱著林有行能乖乖把他放走的這種希望。但是說來也奇怪，他好像早就已經沒有那麼急迫地想要逃開林有行了。

怎麼說，他甚至還覺得現在的這種生活挺好的。

陸辭序想到這裡突然回過了神，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裡頓時就被羞恥給填滿了，恨不得跳起來給自己一拳。

沒出息……！

這翻來覆去的心情弄得他渾身不自在。陸辭序一聲不吭，皺著眉頭思考了許久，突然徹悟。

娘的，誰不喜歡被人養著整天無所事事還有錢花的生活啊！

陸辭序心裡淤積的悶氣頓時散開了來，臉色也從方才的菜色轉為正常。他這時只感覺前途一片光明。因為對自己的思想十分驕傲，他還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幸虧林有行這時沒看著他，不然肯定是要認為他著魔了。

而接下來，縱然是一路無言，陸辭序也沒怎麼在意了。他早就習慣與林有行這種相處模式了。

……

到達林府時，林有行沒和他多說什麼話，也沒等昭昭過來替他撩簾子，便自個兒掀了簾子下車。主人不在，陸辭序當然也不好在車裡多待，於是也匆匆忙忙跟著他的腳步下了車。

陸辭序跟在林有行後邊，莫名覺得林有行的腳步比以前要快上許多，若不是自己也加快了腳步，怕是連他拂風而起的衣擺都看不見了。

這明顯的就是不想和陸辭序多待。陸辭序後知後覺回想起在車內的氣氛，好像是有那麼些怪異。

陸辭序覺著奇怪。這林有行，先是突然跑來接他，後來又跟躲瘟神一樣不願和他待在一起，也不知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他摸不著頭腦，有點不爽。但是一直以來林有行莫名其妙的事做得也不少，他若是樣樣都去糾結，必然是要將自己整成神經質的痴呆。

反正也沒資格要求林有行對自己怎樣，不如不想了。於是陸辭序又高高興興地走自己的路。

可他剛走過里門正打算過拐角時，無意間瞥見主堂前的院子里，林有行被什麼人攔了下來，正在說著些什麼。

陸辭序停下來，眯眼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攔下林有行的是宿荷和一個他不認識的侍女。瞧著那侍女的服飾與林府的也不是一種款式，便猜想大概是別家派來請見林有行的。而再仔細瞧瞧，發現那侍女的服飾他是認得的。

是從夢坊的花魁卓煙的侍女所著的那一款。

林有行這五年來流連花叢的次數並不少，光是被陸辭序撞見的次數，兩隻手的手指頭再加上腳趾頭也數不完。他並不專情，但唯獨與這卓煙交往頻繁，陸辭序所見的幾年裡，像是這般讓侍女來家中找林有行的次數也不少了。

嘖嘖，真是大忙人啊……

陸辭序咋舌。他沒什麼心情看這熱鬧，於是自顧自地朝著自己的偏院去了。

……

夜半時原月進門來送冰，陸辭序還在書案之前看書。

「公子，夜深了，該睡啦。」原月換著冰，對陸辭序道，「明日您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你可別叫我了。」陸辭序擱了筆，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原月應了聲，換好了冰正打算出去，突然被陸辭序給叫住了。

「你這丫頭，又和林有行亂說什麼了？」陸辭序想起幾個時辰之前的事，找原月算賬來了。

「什麼啊，對天起誓，我可沒亂說什麼喔！」原月把手舉到頭頂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是我丟東西的時候撞見了大人，大人瞧見了公子的衣服問了我我才說的。」

「你……」陸辭序有些頭疼，但又無可奈何，只能扶額，「你把這些和他說幹什麼……」

原月「嘿嘿」一笑，放下了冰盆，伏到他的書案前，悄悄說：「很正常啊公子！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人少年時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呢！」

「那他來問我……那你是怎麼和他說的？」陸辭序的頭更疼了。

「我就說公子您到思春期開始惦記自己心儀之人了，沒多說什麼啊。」

「你管這叫沒多說什麼？！」

原月撇嘴：「大人也沒多問，笑了笑就走了。我說完自己該說的就去做事了，什麼都沒多說。」

陸辭序沉默著，一句話都不想說。

「那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夢見的是誰啊？」原月「嘻嘻」笑著，問他。

「不能。」陸辭序拒絕得很幹脆。

「是大人嗎？」

「……不是！」陸辭序耳根子不爭氣地紅了，幸虧原月傻沒看出來。

原月明顯失望了，惋惜地「啊」了好長一聲：「不會吧公子，這都多久了，您對大人還沒動情啊？」

「這話聽起來奇奇怪怪的，為何我要對他動情？」陸辭序沒好氣地揮揮手，「你林大人指不定已經心有所屬了，正想著怎麼將我掃地出門呢。」

「怎麼會啊！」原月幾乎跳了起來，氣呼呼地，「公子，不能這麼說，我還沒見大人喜歡過誰呢！」

「那你看他喜歡我嗎？」

「……」原月想了一會兒，露出了燦爛的微笑，「沒看出來耶！」

「……早點睡你的覺去吧！」

……

熄燭時，已經過了子時。陸辭序收拾好東西上床睡覺，腦子裡儘是雜亂的思緒，使他翻來覆去許久都沒睡著。

確實如原月所說，他也沒見過林有行對什麼人上心。若是說有特例，那便是卓煙。

林有行最初和他說過，自己不會娶風塵女子為妻，以免別人看出倪端。但陸辭序現在覺著這大概也無所謂了，畢竟也沒人說完全不相信他會愛上一個風塵女子。

只要有愛，世間偏見與議論又算什麼呢。

而到那時候，「序兒」這個身份死去，他陸辭序就是一個棄子，沒人會需要他。

不過這樣也好，他回歸平靜普通的生活，考不考得上功名都無所謂，今後定居城鎮，娶妻生子，就此了卻一生。

如同一個擺渡者，只需將行者渡至對岸，此後所有，無論平淡震撼，都與他無關。

他有些難過，但夜已深，難過到最後也是迷迷糊糊，意識逐漸沉淪了，直到他聽見門外漸起的嘈雜。

陸辭序幾乎是瞬間清醒過來，同時感受到了心中襲來的巨大的不安。他坐起，迷茫地看著窗外晃動的燈光。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是門被一把推開的聲音。原月闖了進來，急得滿頭是汗，氣都來不及喘，對著愣坐著的陸辭序焦急地喊：「不好了公子！大人他……他嘔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