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後的某一天。

隨著一陣碎裂的聲響，九曲一把拉開自己家的門，搖搖晃晃地沖了出去。他頭髮上掛著酒液聚凝的水珠，由劣質的酒發出的又腥又臭的濃重味道縈繞在他鼻尖，讓他不住幹嘔。

但他沒時間停留。在後邊罵罵咧咧的聲音接近之前，他一轉頭扎進了一條窄道，瞬間不見了蹤影。

鄰居家有人從門內探頭瞧瞧什麼情況，在看見九曲那渾身臭酒氣息的爹拿著帶釘頭的木板氣沖沖走出來向四周張望時，便心領神會，嘆了口氣，又把頭縮了回去。

對於生活在這周圍的人來說，這樣像戲劇一般的場景，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

九曲的爹張望了一會兒，沒瞅見九曲的影子，而他自己身上的酒勁兒還沒過，頭痛得緊，於是對著空氣喊罵了幾句，又自己扶著牆進了屋去。

小木屋不一會兒便從敞開的門內傳出了響亮的呼嚕聲。

另一邊，九曲跑到了河邊。下土坡的時候，他沒注意踩了濕泥，滑了一跤，然後帶著一身灰滾到了河裡頭去。

河水不深，在站著的時候也只剛好漫到腰而已。九曲就這樣躺在河裡，下墜了沒一會兒，頭便被碎石子給硌著了，疼得很。他透過層層浮動的水紋和不斷跳躍的黃泥塵灰，看透過幹枝枯葉的陽光。

這陽光不暖和，反而冷得很。九曲數著上升的氣泡，在心底這樣想著。

但是如果能躺在這樣的冰冷中，只此沉寂度過一生，好像也沒什麼壞的。這樣想著，他閉上了眼。

他耳邊充斥著水中獨有的轟鳴之聲，時不時有水泡炸開的聲響，而這些聲響中，似乎包裹著某人呼喚他的聲音。

「……九曲……」

「……喂……！九曲……！」

伴著呼喚聲漸漸清晰的，是有某物入水的聲響。

在聽釐清後，九曲徹底清醒了，立馬從水中坐起，半身全部探出了水面。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地轉頭看向提著衣服淌入水中尋找他的花何滿。

「小曲……！」花何滿看見他，面上立馬露出了驚喜之色。他吃力地抬腿，想要走到九曲身邊去，卻不知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整個人瞬間向後仰倒。

九曲瞳孔驟縮，猛地站起，向著花何滿撲去，在他整個沒入水中時，及時伸手，一手環住他的腰，一手挽住了他的頭，避免了他砸到那河底的一塊尖石上去。

他的手背在挽住花何滿、擦過尖石的那一瞬間被劃破了好長一道口子，疼得讓他抽氣。但他也不顧了，托起花何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拉上岸。

花何滿被嗆得咳嗽不止，跪坐在在土坡上，不斷吐出渾濁的河水來。九曲不停地替他拍著背，又急又氣：「你是有病還是幹什麼…！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水，還偏要往水裡走！」

「咳……咳咳……」花何滿咳得半死不活的，最後竟還是笑了，「我……咳咳……這不是找你來了嗎……」

「蠢貨……！誰要你找了！」九曲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隨後不管他了，賭氣般自己爬上了土坡。

上了土坡後他本來是想直接走的，可回頭看了眼躺在土坡上緩不上力的花何滿，一陣心軟，罵了一聲，又爬下了土坡，架著花何滿的胳膊將他拖了上去，兩人一同躺在泥巴地里喘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九曲用胳膊枕著頭，躺了半晌，才側頭問他。

「去你家看了看，你爹在，你不在，就猜想你會到這來。」

「好笑，這怎麼猜得到。我又不是經常來這。」九曲嗤笑。

「誰知道呢。我就是覺得你在這。」花何滿笑，「最後你果然在這。」

「切。」九曲撇嘴，「那我下次跑遠點，跑到你怎麼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真幼稚，你幾歲啊？」花何滿坐起，朝他肩錘了一拳。

「省得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地來尋我。」九曲也坐了起來，瞪了他一眼，「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死在河裡邊得了。」

「那又怎樣，我樂意。」花何滿沒心沒肺地笑著，撐著腿站起身，拉著九曲的手，「走啦，去玩。」

「濕透了還去哪玩？你不嫌丟人啊？再怎麼說你也算是個少爺吧，被你爹看見了不打斷你的腿？」

「我濕透了又怎樣，你也濕透了啊。你陪著我，我怕什麼？」

「你還真夠沒心眼的。」

「嘿嘿。」花何滿又笑了兩聲，「那要不去洗澡？」

「……行吧，比渾身濕透在田裡瞎跑好。」

「哈，那走唄。」

……

半個時辰後，九曲坐在洗浴的大木桶中，看著一旁跑來跑去忙上忙下又是提水又是拿衣服的花何滿，頗是無語。

「喂。」在花何滿不知道第幾次經過的時候，九曲叫住了他，「這是你家，你才是少爺。現在怎麼搞得我是少爺一樣？」

「客為先嘛。」花何滿把臉上粘著的濕漉漉的頭髮耳後稍了稍，「你想一起洗嗎？」

「不想。」九曲回答得很幹脆。

花何滿朝他吐了吐舌頭，便出去了，沒過一會兒又提了桶熱水進來。

「夠了吧，再洗下去我都能反光了。」

「那就洗到能反光。」花何滿不聽他的，硬是要把水往桶里倒。

九曲先是沒反應。等到花何滿抱起水桶倒水的時候，趁他不注意，九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一拉一按，硬生生將他拽進了桶中：「進來吧你！」

「哇啊！！」花何滿猝不及防，就這樣被他拽了進去，剛披上的幹袍子又被水打得透濕。

「……你不是說不要一起洗嗎！！」花何滿雙肩都被他按著，只能憑兩條腿掙扎，撲騰得水花四濺。

「誰要和你一起洗啊！我就把你拉下來我就開心了！」九曲笑得張狂，隨即將手伸到水裡，一把解開了他的腰帶。

「你變態啊！揭我腰帶幹什麼！」花何滿喊著，想按住他的手，結果撐在桶沿的手一放開，身子便不穩滑入了水中。

「省得你再爬出來！」九曲臉上滿是得逞後勝利的笑容，「你就給我呆著好好洗吧！」

「你看光我，你不要臉啊！」

「誰不要臉啊，你不也把我看光了！」

這時候，花何滿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九曲一愣，手上一個停頓，就被他使力按倒了，光著的背脊撞在木桶壁上，有些作痛，但絕不比腦內的轟鳴給他帶來的震撼大。

花何滿埋在他的胸口，過了許久才抬頭，猛地換了口氣，勝利的笑容浮現在臉上：「那我出不去，你也別想出去。」

這樣說完，似乎是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了，於是幹脆就將頭埋在了九曲的頸窩，低低地笑了許久。

兩個人在不大的木桶中，四肢交錯著，肌膚相貼，身體的溫度慢慢上升，最後竟是比這水還要滾燙。

九曲的手放在花何滿的腰上，能清楚地感覺到他骨骼的線條。

他感受著自己臉上泛起的溫度。

大約是被氣的吧。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