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那天早上，陸辭序醒得很早。

他看著透著朦朧夜色的窗紙之外，發了會兒愣，隨後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徑直朝著屏風走去了。

火紅的喜服掛在屏風後，從紙紗的線縫中透出一股喜慶來。陸辭序撫了撫那綢緞，感受那上面細膩的紋理。

這衣服是馮家送來的。會用這麼好的布料，大約也是為了排面罷。若是換讓陸家來準備，定是不會下什麼功夫來應付的。

陸辭序反覆深呼吸了幾次，似乎是想做好心理準備，但他最後還是一口氣嘆了出來，眼神漸漸黯淡。他慢慢取下那衣服，小心翼翼地一件接一件穿上了。

窗外閃過幾團柔光，接著就是陳氏在門口喚他的聲音。陸辭序應了聲，陳氏便推門進來了。跟從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幾個拿著不同樣式木盒的女子，大約是來給他梳妝的妝娘。

陸辭序按照她們的要求，乖乖在梳妝台前坐下了，任憑她們在自己的臉上頭髮上折騰。但縱然他做好了萬全準備，那胭脂水粉一股腦地向著他的臉上撲來時，他還是被那刺鼻的氣味嗆得半死不活。

在他估摸著自己臉上的粉刮下來大約能刷一面牆了的時候，那兩個負責給他化妝的妝娘終於停了手，對著鏡子里他一塊紅一塊白被撲得如同烙餅一般的臉左看右看，最後還嫌看得不夠清晰一般，竟硬生生將他的腦袋掰了過去，皺著眉頭細細打量著。

陸辭序與她大眼瞪小眼對了好一會兒，被對方眼裡的熱烈激得險些就要羞澀到滿臉通紅不知所措，覺得自己臉上被擠出來的紋理都要被數得清清楚楚了。

片刻後只見那女子鬆開了手，叉著腰，嘆口氣，對著自己的搭檔搖搖頭：「不行，太假了，得重化。」

「重化？」沒等搭檔開口，陸辭序率先發出了疑問。

那他之前的罪豈不是白遭了？

還沒等這邊這個妝娘回答，那邊那個妝娘又將陸辭序的腦袋扭向了自己這邊。這力度之大速度之快，讓陸辭序無比清晰地聽見了自頸脖傳來的骨頭的脆響。

「嗯，確實。重化吧。」那妝娘同樣皺著眉，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即刻動手往陸辭序臉上抹水。

在沾水的巾帕劈頭蓋臉往臉上抹來時，陸辭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懼。不止是臉上，他的頭髮也被扯得生疼。負責給他挽發的人開始給他戴各種髮飾，整得他感覺頭無比沉重，簡直就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他活了十七年，頭一次這麼無助，頭一次這麼想哭。

站在一旁的陳氏原本是插嘴指點了幾句的，但在被幾個暴脾氣的妝娘嗆回去後就憋著氣沒有再說什麼，而開始轉向對陸辭序囑咐一些事情。只不過陸辭序無論身心都難受得很，也沒心情去聽她念叨什麼了。

……

不知這樣的折磨持續了多久後，陸辭序才漸漸回過神來。

眼前的朦朧散去的時候，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面前鏡中的人。桃花眼柳葉眉，朱唇巧鼻，面頰暈染霞色，襯得皮膚白皙而健康，就連眼角處點的一點小痣也是恰到好處。

這張看了十七年的臉無論何時他都不會覺得陌生，只是在這一刻，他不知怎的，心中的感覺有些異樣。

不過這也不奇怪，不論是哪個男人，被這樣對待後都會有這種的心情的。

妝娘仔仔細細地在他眉間描好了花鈿，臉色這才舒緩下來。她扶著陸辭序的肩，對著鏡子中的他好生欣賞了一番，許久後與搭檔皆讚賞地點點頭，說道：「果然還是清麗素雅點的妝容更適合公子些。」

適不適合陸辭序不知道，但是絕對要比之前的白牆粉刷烙餅臉好多了。

「公子本身底子就好，過多修飾反而不像了。」替他挽發的妝娘笑著說。

幾個妝娘都表示贊同，圍著陸辭序笑鬧，彷彿在觀賞什麼藝術品。站在一旁陳氏臉色卻越來越不好。她望著陸辭序經過裝扮後精緻的面容，不自覺撇了撇嘴，心中有一瞬間的氣鬱。

而隨後她立刻反應過來了，頓時又氣又羞，憋紅了一張臉。

她竟然在嫉妒一個男人……！

真是瘋了！

「……好了好了！沒有時間耽擱了，雞已經鳴過了，不要誤了時辰！」陳氏沒好氣地越過妝娘的重圍，給陸辭序蓋上了蓋頭，又拿了一旁準備好了的紅花，系在了他的身上。

陸辭序在朦朧的紅中抿了抿唇，站起身來，順著眾人的牽引，慢慢走出門去。

什麼都沒收拾，什麼都沒準備，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地方。

……

剛走出門後過了一個拐角，陳氏突然一拍大腿，恍然道：「哦對了———還有個東西！」

陸辭序掀起蓋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等我一會兒啊！」陳氏這樣說些，提著裙擺便「噔噔噔」地跑過了拐角，沒過多久又「噔噔噔」地跑了回來，手中還抓了兩團白白的東西。

陸辭序定睛一看，是兩個饅頭，還冒著熱氣。

陳氏把兩個大白饅頭遞給他：「娘都差點忘了。給，趕緊帶上。」

陸辭序：「……夫人，馮家和陸家不過是一座小山的距離而已，最遲晚上也就到了，不必帶幹糧的……」

「不是，娘是說，你快點把這兩個給塞到胸裡面去。」

陸辭序：「？」

「嗨呀！」陳氏懊惱，又想拍大腿，卻發現自己根本騰不出手來，只能焦急道，「你確實是像女人了，可你沒有胸啊！女人怎麼可能會沒有胸呢！沒有胸，這不一下子就要被識破了嗎！？」

「夫人……這種東西……到時候我拿兩塊布塞一塞就可以了……沒必要用這……」

「哎呀，布不行！襯不出感覺的！你聽娘的，搞快些！」說著她就直接揭開了陸辭序的衣服，要把饅頭往裡邊塞。

「可是……夫人……」

「快點！趁熱！」

「？」

……

陸辭序出門的時候，眼裡都是泛著淚花的。

陳氏與幾位侍女在門口送別，皆是涕淚沾裳。

雖說陳氏沒那麼機靈，但演技實屬一流。在陸辭序被馮家派來的幾個家丁一把拽過去塞進轎子時，陳氏的淚如同洪水衝破決堤傾瀉而下，先是想要衝上去將他「拉回」，卻因為眾多侍女的「阻擋」，實在是「無能為力」，只能癱坐在人群中「痛哭」，一遍遍喊著自己女兒的乳名。就彷彿被抓去的真的是陸子雨而不是他陸辭序。

這一套戲演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令已經被塞在轎子中的陸辭序不禁想要嘖嘖稱讚。

但是為了尊重陳氏的爆發，陸辭序也捏著嗓子，作出樣子抽泣了兩聲。

聲音是裝出來的，不過想哭倒是真的。

因為塞在他胸前的饅頭是真的太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