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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寧獨自一人來到了花境堂。

他站在白家的山腳之下，望著這處紅楓惹眼，又看向了另一旁的桃花鮮艷。

當真是醉人的異景。

開寧無聲笑笑，雙手運靈，隔空分別撫上了兩處異景，隨他腕轉，水紋之屏乍現，乾坤扭轉，天地混元，在他手掌中化作光雲，而後在某一刻猛地炸開，現出了一片花海。

攜著金粉的花瓣隨風飄舞，喚出一場花雨，向著他撲面而來。在他仰頭觀望之時，靈風大作，周邊幻境漸漸凝形，參差錯落的房屋坐落，而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傳來呼喚聲，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穿越人群，歡快地向著他跑過來。

開寧似乎又回到了數年之前那場只屬於他的人間大樂中。但他最終也只是勾了勾唇角，伸手輕輕一點，面前的幻象便盡數化作靈光，如灰塵一般在風中沉浮，消散在一片朦朧之中。

而站在幻境那一頭等待著他的，是分別多年未曾再見的好友。

「試遍這天下萬物，到最終來，我的幻境，也就只有你一個人能破了。」念川背著手站著，朝他一笑。

「我是來見你的，又不是來見幻境的。這麼多年了，又何必和我玩那一套呢？早就不新鮮了。」開寧也笑，逆著風，向著他的方向走去了。

「難為你日理萬機還能想到抽空來看我。」念川揮手，幻了個獨亭出來，兩人便一同在亭內入座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若不是有正事我才懶得來找你。」開寧瞥了他一眼，同樣一揮手，將偌大的一片花海幻成了不見邊際的大湖。

「你說的『正事』早就結束了。」念川嘆了一聲，「天尊親自來我這要人的時候，可是差點把我這條小命嚇沒了。」

「你還不是照樣不從。」開寧不屑，「天尊可是憋了一肚子氣回來的。他說你硬氣得很，怎麼都不肯交人，囂張得讓他都搞不清到底誰才是天尊。」

開寧話音還未落，念川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下開寧也憋不住了，破了這張嚴肅的皮，隨著他一同大笑。

「你是不知道。他駕著渡劫雷雲過來時那架勢，讓我覺得他是要把我這整個界給炸成灰。」念川笑完了，撐著臉又開始「訴苦」，「不過，你們是怎麼知道那孩子的魂魄在我這的？」

「我又不是沒有尋過。不在三界之中，不在三界之外，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是在你這。」開寧嗤笑。

「這賬哪能算在我頭上啊。」念川委屈，「那孩子凝魂後自己跑到我這來，想要我重啟滄洲深境讓他進入冥界自生自滅。我覺得可惜，就暫且收了他了。」

「這個謊撒得也未免太牽強了，我給你時間，你再想個理由吧。」

「真過分，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你現在一副狡詐的樣子，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會因為悲憫而幹涉別人的人。」開寧嘆了口氣，「你還是老老實實說清楚吧。」

「唉，罷了。」念川吁了一口氣，「我一個老傢伙孤單了幾百年了，好不容易才收個伴兒過來。你倒好，帶著神庭來搶人，連最後一點樂子都不給我留。」

「這世間那麼多人，什麼樣的靈魂都有。你怎麼就偏偏對他感興趣？」

「世間是各種各樣的靈魂都有啊。」念川笑，「但人魂妖魄可就他一種。」

「這花海什麼沒有，你若想要，自己造一個不就是了？」開寧皺了皺鼻子，「別說人魂妖魄了，人魂木魄人魂花魄，若你有意，哪個你造不出來？」

念川被他逗樂了，趴在桌上笑得喘不過氣。

「那孩子很特殊。」半晌後，念川輕聲說道，「明明生於陰暗，卻嚮往光明。世間萬物逼他沉淪於黑暗，他卻偏要鬥爭，甚至甘願與自己為敵。

「他為了某人而不斷拼搏著，哪怕放棄全部。

「這種執著，對我來說陌生得很。」念川笑，「他總讓我想起許久之前的事來。最終也使我動容了。

「我將他留下，的確是我的一己私慾。」

薄霧微暝，染了湖上一片月白。皎色的水汽翻湧，最終似乎又落入了湖中。

「那最終為何又要放他走呢？」開寧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天尊來要人的時候，我本是不想交給他的。」念川聳聳肩，「但是後來我轉念一想，還是得看看那孩子的意思吧。所以我就放他去選擇了。」

月光墜落，又一顆星辰升起了。

念川望向天邊，似是悵然，卻又勾起了嘴角。

「這種時候，仙庭那邊會很熱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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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吟在仙庭被授予仙號與仙銜後，又重新回到了人間。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回到了大殿之中，安排了今後沈氏秩序，將代理權託付給了最有能力的門內弟子，又囑託了些人輔助他管理沈家。

下殿之後，墨青牽著哭得抽抽噎噎的沈習秋在門外等他。墨青想給不爭氣的沈習秋做個好榜樣，所以一直綳著一張臉，卻也在看見沈子吟的瞬間落下了淚來。

沈習秋本是想撲到師父身上好好大哭一場的，卻又怕弄髒了師父周身那白凈的光，於是就只是站在原地不停抹眼淚。

沈子吟笑嘆一聲，將他們皆擁入懷中，任憑二人的眼淚打濕他的衣襟。

……

在所有人都和他告別完畢後，沈子吟隻身一人回到了長亭。

他要在這兒等接他回到仙庭的仙官。

溪水泠泠然，喬木翠嫩依舊。風拂過佇立於溪的白鷺羽下，攜著棲鳥驚鳴遠去了。沈子吟站立於石橋之上，細品著萬物靈息簇擁他身之感。光從葉隙中傾瀉而下，撒在他的身上，映了一片耀目的金白。

他回想起了初入長亭時的那場葉雨，帶來了他少年時唯一的恍然，也是今後他一生的執著和摯愛。

而到如今，長亭再也不會重現像當初的那樣的絢麗。

風過，拂下了一片靈光。

在葉上的凝露如細雨一般落下的時候，靈場巨變，靈光乍現，卻在瞬間後了無聲息。

沈子吟轉身，看見了竹葉紛飛中的身影。

他的回歸併沒有像兩人初見時的那般大動幹戈，卻足夠驚心動魄。

「沈子吟？」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亂舞風塵之中，他一身粗布麻衣，墨發遮面，掩不住他的紅瞳鮮艷。

到最終來，好像一切都曾變更，但又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沈子吟停了半晌，隨後笑應道：「是。」

猷眠也笑了，朝他伸出了手。

也許他在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時候就明白了。

這滄海桑田，他終究是要與他一同執手看過的。

「走吧。」沈子吟走了上前，牽住了他的手，而後再也沒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