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许(一)
小说: 南乡赋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数:2929 更新时间:2019-09-22 02:53:22
魍魉流,世乱恶。魔言残怨卷。
荒林弃尸如集,怨气散于四域。流民暴亡生起,百姓逃窜各地。
若问仙者何处有?只在极乐萧萧中。
若问怖者何处是?便看方天下乱界。
——
“我教给你的东西,你有认真琢磨吗?”
沈子吟跪在主堂中间,发丝轻束,白衣素素。他低头不语。
“如果你有认真翻阅以及发掘里面的因素,你就应该知道,在长亭里的那种情况,有很多捷径可以走。”沈南浦面色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一点责怪,但也没有任何一丝感情。
“‘敌人棘手到你制服不了的地步’,这也不能成为你使用血启的理由。
“如果不是有人相助,你就该死在那里。”沈南浦说。
沈子吟突然想起了猷眠那张肆意邪然的脸,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我是要你知道,不管怎么样,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轻易拿自己的命赌。”沈南浦语气放软。
“是。”沈子吟垂下头,低应。
“长亭我已经清理过了,你就去那儿面壁吧。”沈南浦挥挥手,示意他走。
“是。”沈子吟行了个礼,站起身离开。
——
江秋自那天回来后,就一直没有给沈南浦一点儿好脸色。
“怎么,还在置气呢?”沈南浦走进石室,看着气鼓鼓坐在长桌前的江秋,不禁失笑。
“他几天前刚遭过反噬,身体脆得和一片叶子没两样,你还让他早起在厅中罚跪!”江秋抱着手臂,瞪着沈南浦。
“为他好,他总会知道的。”
“切!”
“好了,想吃什么?”
“……梅花酥。”
沈南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准备出了石阁,去备炊那边带点梅花酥。
“诶,对了,”江秋叫住沈南浦,摸了摸脑袋,“那个灭掉长亭怨兽的孩子,是什么来头?”
——
这是沈子吟第二次踏进长亭。
他在溪边坐下,翻看着从下室中带来的竹籍。
确实,在当时的情况下,有很多方法可以使用。比如做法控花,又比如画阵引水。不管使用哪一种方法都比启用灭灵阵要简单得多,危险性也降低了不少。虽然说伤害值不高,但也足以使它耗尽精力而死。
是啊,实在是太傻了。
沈子吟有些气闷。他索性不去思考自己的失误,将那天的事全部扔到脑后,开始欣赏风景。
三月雨,柳枝细。他把手探入水中,很凉,一片片涟漪扩散,残于沿角。溪水澈蓝,只淡淡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以及身后鬼鬼祟祟的人。
“哟,好久不见。”猷眠跳在他身后,逗弄般地伸手轻轻一拉,扯下了沈子吟的束发绳。
沈子吟回头,眼神中带了点无奈。
“……别闹。”
猷眠眉间一挑,一摊手,扔下发绳,后退几步,靠着树坐下,看着自己的手背,开始叨叨。
“那老掌门对你还真是严,让你来这鬼地方面壁。诶你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还有哦天气这么冷你……”
“那个时候,”沈子吟打断他,淡色的眸子直直注视着他,“你怎么会在长亭?”
猷眠愣了一下,又歪头,扯扯自己额前碎发,想了想,笑了:“嗯……我说我一直就住在这你信吗?”
不经意间,猷眠头上那对暗红的耳朵又抖了两下。
沈子吟的心思又飘到了他的那对兽耳上。
“……我真有那么好看啊?”
“你才没有。”沈子吟摇摇头,指了指他的兽耳。“这个,怎么来的?”
“说出来怕吓死你。”他笑了。
“所以我还是不说了。”猷眠打了个响指,那对宽长的狐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小巧的正常人耳。他摸了摸自己的新耳朵,满脸淡然:“你要是不喜欢,那把它藏起来就好了。”
很明显,他没有想要告诉他的意思。
沈子吟看了他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
“他使用的招式,是血术。”沈南浦端着一盘梅花酥,坐在长桌前,“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那就是所谓禁术。”
“他是以自己的血液作诱饵,吸引藏匿在固定范围的怨气,再结合成一体作为启阵工具。”
“那些咒文都是被强渡了他心中所念,才会启发巨大的杀伤力。”
“你不妨试着想想,当时他的煞气有多强,才能导致那些东西一并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沈南浦抿了一口茶,摇着头笑笑:“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江秋是听得入迷而又震惊,硬是包了满嘴的酥饼却迟迟没有下咽,最后差点把自己噎死。
“……这人,留的得吗?”江秋嘟嘟囔囔。
“我想,他还是会有用处的。……当然,是在他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沈南浦笑道。
“而至于他的血术,他是自己修炼也好,是从‘某处’学来的也罢,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世界上。”
——
“你还真学得进去啊。”猷眠坐在树枝上荡腿,手中把玩着刚刚抢过来的沈子吟束发的红绳,目光倒是始终没离开过溪边的沈子吟。
“你要是还不乖乖把发绳还回来,我不介意拿你实验一下成果。”沈子吟头都没抬。
猷眠“啧”了一声:“你这个人可真无聊。”他跳下树,不情不愿地挪到溪边,撇着嘴,撒手撩起他的发丝,开始帮沈子吟束发。
沈子吟:“……”谁要求他帮自己束发了吗?
“诶你说,就这几个破字你天天看能看出个什么玩意?讲白了就是你们修真世家那一套可真死板真无聊。”猷眠只把束发绳草草地绕了几道就转身移步,又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沈子吟身边的书,翻了几页,随手扔在身边。“天天喊着修身静性,倒也没看的能修出几个稀奇玩意儿。”
“你若是想寻得真理,何不直接入沈氏门下做学徒探讨一番?”
“……得了吧,不如留在这长亭,山清水秀,爷自逍遥。”
猷眠躺在草地上,随手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嚼。
湖水冰凉,旧花缤纷,风气渐起,树下婆娑。沈子吟一袭白衣,素袍轻舞,墨发微扬。猷眠只是一个抬眸,便生生把这看成了一处风景。
“……真是个妖孽。”猷眠轻声嘀咕,不自觉抬手摸摸鼻尖。
沈子吟抬手,轻轻点水,忽得在空中一划,透光明现。坠红伴玉露,随风舞,残雾不缀。
他突然起身,剑出鞘,寒气凛然。
猷眠被吓了个激灵,翻身跃起,直朝后跳。
剑气惊水泠泠,风动,袖舞。薄意凌冽一道,许红成阵。
猷眠看着溪对岸那棵被剑气所道划得支离破碎凌乱不堪的海棠花,嘴角抽了抽。
跟前人收起剑,像是欣赏般地看着对岸自己的杰作,竟然是嘴角一挑,露了个微笑。
猷眠背后一阵凉意。
沈子吟却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面带浅笑地解开一开始被猷眠束得松松垮垮不成样子的头发,咬着束发绳重新开始束发。
猷眠咽咽口水,试探着开口:“……沈子吟?”
“何事?”
“你很生气啊?”
“并未。”
“那刚刚只是在试用新的组合技?”
“是。”
猷眠捂着心口大声喘气。
“吓死我了靠……”
沈子吟重新垂眸,坐在溪边继续翻阅书籍。
他确实是在生气。十分怨念,三分于父亲,七分于自己。他就是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才会使用刚刚在脑海里的构想。
而事实证明,他还有实力。
何奈,毕竟他是沈子吟。
“喂,沈子吟。”猷眠突然开口。
“何事?”
“我看你老是独来独往,人也冷清,你是不是很孤独啊?”
说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猷眠刚刚只是单纯的受不了在两人之间穿插的寂静,想说些话缓解一下尴尬。
于是开口跪。
这下完球。天都聊死了。
孤独吗?沈子吟心绪一滞。
“你认为,何为孤独?”沈子吟合上书,和猷眠对视。
猷眠索性破罐子破摔,低头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嗯……就如独行,没有知友,难以接近每时每刻不被贯彻心扉的落寞包围……就是像你这样。”
沈子吟摇摇头。
“错了。我不孤独。”
他与沈家数多门徒同窗十余年,从未有过过多的交流,一个人独来独往,连与同龄人擦肩而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他不认为这叫孤独。
半晌的寂静,只闻风起。
“……入为沈家门徒有什么要求吗?”
“嗯?”
“当然就是心疼你啦你看你这么好的一小伙子这样下去以后找不到良家妇女没有闺女喜欢这怎么办是不是……”他比划着。
猷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又突然间扬起一个笑,“以后的日子,让我陪你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