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习治过世之后，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老祖母掏出家底，重拾商本老业，加上几位世交倾力相助，陆家也日益壮大了起来，成了城中有名的富商之家。

陆家在山的东面，而山的西面有另一家有名的富商冯家，家主名为冯和景，是出了名的会做商。不知是因为不满陆习治为官时的治理，还是不爽现在陆家的兴起，总之就是想尽办法针对陆家。先前本是没有什么过大的威胁的，但老祖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陈氏又刚刚接手家中生意的管理，过于生疏，一下子就被冯和景抓住了要害。

冯和景提出，要陆子雨嫁给他的二儿子冯崎，两家和亲，两全其美，否则就毁了他们的家业。但只要是季州城的人都知道，冯和景那二儿子是天生脑瘫，面容畸形，无论是脸还是形体，就没有正常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就算给再多钱，也不会有姑娘愿意嫁过去，而冯和景的大儿子早夭，家中不能断了后，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下让他得到了个机会，岂能不把握？

陈氏是决不想同意的。在陆辞序请安时，她就刚好就收到了冯家的求亲帖，一时控制不住，当着陆辞序的面就发起了脾气来。

于是就有了一开始的那段对话。

……

陆辞序没想明白为何陈氏能如此坚决地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小以来就只听过替父从军，从不知晓原来还能有替妹出嫁这样的操作。

他在那一刻就懵圈了，以至于之后他是怎么甩开陈氏的手再后来又怎么返回房间的都不记得了。

未时过后，发现他没来用午膳的陆子雨有些担心，跑到他的房间来看看情况。陆辞序看她依旧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便猜测大约是陈氏还未将要结亲的事告知予她，便也没有多透露什么东西，只是说了身体不适便遮掩了过去。

看陆子雨笑得娇气开朗，再联想到要将她送去冯家过那般屈辱的生活，陆辞序也觉得于心不忍。

还能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傍晚陆辞序去老祖母堂内请安时，脑子里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老祖母看出来了他有心事，却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多问什么。

老祖母倚在榻上，伸手轻轻抚了抚陆辞序的头发，“咯咯”笑道：“我们辞序啊，眉眼当真像极了阿序……每次你笑着的时候，我就感觉阿序又回来了……真是怀念啊……”

陆辞序心头一颤。

他当晚回去后，对着铜镜照了将近半个时辰。

说起来，似乎确实是这样的。他的五官柔和，偏于阴柔，就连身材也是，太过纤细了。虽说只是因为少年的身体还未发育完全，但若是叫他挽女人的发簪，穿女人的衣裙，以此身板伪装女性，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

是因为如此，陈氏才想到让他代替陆子雨去出嫁的吗？

陆辞序明白陈氏爱女心切。但在他的记忆中，陈氏虽然待他不怎么好，而且愚钝了那么一些，但举止行为还算是合乎礼仪，也没有什么胆量去做出挑战道德伦理的事。而于现她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到底只是过于急切，还是别有用心？自己又是否应该答应呢？

……

到了用晚膳时，陆辞序依旧没有到大堂去。

他不太想面对陈氏，想着干脆今晚就先避避，待到明天再做打算。所以他叫了外边的侍女三白，让她替自己去厨房煮碗羹汤过来。

只不过他刚目送三白走过长廊的转角，陈氏便出现在了视野里。

不知是不是夜色衬拢的原因，陈氏的脸阴暗无比，仿佛是前来索命的恶鬼一般，吓得陆辞序冒了一身冷汗。

只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随着纸笼的照明和烛火的映衬，陈氏的脸非但没有方才陆辞序所感觉的那么狰狞，甚至还透着些许温柔。

他觉得奇怪，平日陈氏若是有什么事，应该是直接叫他去侧堂厅的。但现在却亲自找上门来，而且连个侍从都没带。这让陆辞序不禁觉得陈氏是来找他干架的。

但他还是乖巧地颔首低头，说了句“夫人安。”

“嗳。”陈氏也应了。但她的目的明显不是来让陆辞序请安的，在必要的礼节的客套后，陈氏望了望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后，便急急忙忙把陆辞序推进了屋。

陆辞序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辞序啊……”进了屋后，陈氏便急不可耐地开口了，“阿娘上午时确实是太急了，才说出那些话来。阿娘知道冒犯了你，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啊……嗯……。”陆辞序艰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是辞序啊……这件事，阿娘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陆辞序：“？”

陆辞序还没反应过来，手便已经被陈氏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当然了，又不是真的让你嫁过去，阿娘在暗中会帮你的……”陈氏看陆辞序渐渐发白的脸，连忙解释道，“只是让你伪装成筱筱上轿而已。阿娘已经打算好了，你大可放心。”

随后她大略给陆辞序讲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大约就是陈氏会在外边收买一些地痞流氓，让他们在成亲当天去冯家捣乱，让人趁乱将陆辞序带出冯家，然后对外伪造成新娘失踪。这样一来，冯家丢了新娘，也不敢对外声张，更别说来再陆家挑事了，既能保障陆辞序的安全，又能免除后顾之忧，可谓是两全其美。

陆辞序听得咋舌。

这计划听起来似乎可行，但实际上漏洞百出，光是失误能够使得致命的就有好几处。

比如说，陈氏怎么能够保证她派去的人能顺利将自己带出来？若是在半途被人发现了，那便是全盘皆输。

并且，若是冯和景看出来了是陆家故意劫人，时候来找麻烦，他们又该如何掩饰？

还有一点让陆辞序奇怪。

陈氏一直以来在商贸场上和冯和景斗着吃过了不少亏，就算再怎么不聪明也该知道冯和景是个精得不能再精的老狐狸，应该是不会这么轻易就信心满满作出对策的。

可是现在……为何她看上去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怎么样，辞序？”在陆辞序愣神之际，陈氏发问了，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这……”陆辞序犹豫了一会儿，“夫人，我……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说这话时，陆辞序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陈氏，发现她眼中希望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不知怎的让他有些愧疚。

……

送走陈氏后，陆辞序坐在桌边，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办。

他不想冒这个险，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子雨踏入那条回不了头的路。

中途三白送了羹汤来。陆辞序看着热气腾腾但有些浑浊的羹汤，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三白。

三白“嘿嘿”一笑，附着陆辞序的耳说：“这其实是小姐做的。我去厨房时刚好碰见她，她知道您没吃饭，便自告奋勇来做了。这可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少爷您快喝了吧——小姐不让我告诉您，您可别说是我说的。”

陆辞序的手顿时一颤，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走哪条路。

——他决不能让陆子雨踏入那片深渊。

既然陈氏的办法可能行不太通，那他就自己想，想出一条可行的路来。

……

亥时刚过，陆辞序向着陈氏的堂室走着，想和她说说自己的计划。

他到时，堂室仍亮着烛。门似乎是没有关上，有温柔的光从缝隙中倾泻而出。陆辞序想开门进去，可在手触碰到门檐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自里边传来的谈话声。

“……本来想以帮筱筱的名义骗他入冯家，借冯家的手除掉他……可他又不上当……这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是……”

虽然听不太分清，但能辨认，这是陈氏的声音。

“夫人不必担忧……”另一个女声缓缓道，“若是没办法在家外除掉他，那不如就尽早动手，在家中就把他除掉……反正就是个私生子，只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少爷罢了……”

“可是老夫人那边……”

“没事，夫人，我自有法子……”

陆辞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了。

……

亥时将末时，陆辞序的窗前晃过了一个小小的影子。随着木门开启发出的声响，一个矮小瘦弱的孩子端着托盘进来了：“少爷，今日的晚茶。”

“多谢。”陆辞序拿过了茶杯，看着那孩子，“你是……新来的侍女？”

“对，我叫四水。”那孩子咧嘴一笑。她黝黑又有些发黄的皮肤显得不太健康，但笑容是纯真活泼的，没有任何杂质，“三白姐姐去别处忙了，管事的姐姐让我送茶过来。”

“好，麻烦你了。”陆辞序对她笑笑，便让她出去了。

待四水的身影再次晃过窗口，陆辞序手腕一转，将那茶倒入了桌角一盆长势正旺的盆栽之中，随后褪了衣物，安安稳稳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