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辭月(四)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3182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8
沈子吟迎著風過長廊準備回自己的私室時,碰到了在走廊來回焦急踱步的緋棋。
緋棋看見了他,第一眼先是沒顧,又背過去打算繼續踱步時突然反應了過來,猛地轉身,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子吟,似乎不敢相信他就這般安然出現,就彷彿一直在沈家之中一般。
沈子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腳步只是停了一步,便繞過他打算繼續走了。
緋棋還沒反應過來,沈子吟就已經越過他走了。他先是喊了一聲「掌門」,沈子吟沒理,他便急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沈子吟的袖子,似乎有些怒了,喊道:「子吟!」
沈子吟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的行動,先他一步,微微側身,一揮手一拂袖,將手背到了身後,讓緋棋抓了個空。
「二長老可有何事?」沈子吟慢悠悠地道著,似乎極為淡然從容,與急得漲紅了臉的緋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彷彿近半個月前轟動修真的事情與他毫無幹系。
「你……!」緋棋想要發作,但終究還是顧及到禮度和自己的形象,咳了咳,咽下差點被逼出的一口血,強硬地壓下了自己猙獰的表情,回歸到了平日里的安然模樣,微微皺眉道,「……因之前的事,青玉陽對沈家步步緊逼,大長老太過操勞,再加上陳年舊疾,昨日病倒了。」
他已經很明顯地在職責沈子吟了,意在要他做些什麼賠罪。卻沒想沈子吟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了句「那便願他老人家早日康復」,不說悲傷,竟是連愧疚憐惜的神色都沒裝著露出一分來,實在是把緋棋氣得夠嗆。
沈子吟看著他這幅模樣,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他也沒什麼耐心等緋棋緩過第二輪了,微微頷了個首便轉身離開了。
「……等……等等……子吟!」緋棋急地直喘氣,又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追沈子吟,只能用儘力氣在他身後啞著嗓子喊:「青玉陽要你給個交代……!」
這次沈子吟停住腳步了,卻只是淡淡說道:「擇日我會去青逸門賠禮道歉,但是沒什麼好交代的。」
他和猷眠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需要向他們交代的。
——
沈子吟在兩日後便起身去了青逸門。果真如他所料,在他表明了不願再將婚事繼續下去後,青玉陽發了好大一通火。
青玉陽幾乎是怒發衝冠,原本看起來還算和藹可親的臉被他擠得無比猙獰。他指著沈子吟,怒聲道:「你怎能如此……!」
他身邊服侍著的侍女被嚇得打翻了茶碗,正退至一旁不住顫抖著,而沈子吟看他這怒氣沖沖的模樣只覺得想笑。在抓不住利益的尾巴後,這些偽善者便露出了最原本的面目了。
沈子吟向著台上作揖,道:「該說的在下已經說完了,那麼,家務繁忙,在下便先告退了。」
「你……!!」青玉陽氣急,卻連一句指責他的話都憋不出來了,只能反覆錘著桌案惱怒,「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四氏是不會插手邊宗紛爭的。」沈子吟在走出門前,對他說了這麼一句。
他的語氣肅然而清冷,讓青玉陽不禁心下一震。
「就算是結了親,我沈氏也不會給予你任何助力。」沈子吟輕笑,「若是您想鞏固地位,或是更上一層樓,還是另選別家勢力結交吧。」
說罷,他便拂袖離去了。
而高台之上的青玉陽額頭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拳頭越捏越緊,眼裡的毒恨幾乎要將溢出來。
——
是夜。
薄雲遮月,但好在還能看見些月影。在柱燈未燃的院落里,離山常年不散的冰霧又有了起勢。後山的長亭有鶴鳴傳響,一聲一聲碰撞盪碎在大小不一的石塊之中。
沈子吟聽墨青彙報家務要事,雖說還沒彙報完,但看墨青實在是困得緊,便讓她回寢睡去了。而他自己熄了燭,不知不覺繞到了後院。
此地空曠,月華雖不足,卻也夠他所用。這般開啟靈感也許能聯繫猷眠。
只是還未等他動用靈力,頸處便傳過一陣寒意。
沈子吟低頭,看著架在自己頸邊的寒刃。
沈子吟靜了一會兒,隨後輕嘆一聲,指尖放在那劍上一點,劍便段成了幾截,陸續落在了腳邊的青石板上。
再轉身,面前的女子一臉倔強,雙眼紅腫,一身幹凈利落的夜行服,簡潔束起的長髮。她身著的與她並不相符的一身簡利,看上去是做好了行刺的準備。即便是在此刻手中只剩了光禿禿的劍柄,她也依然不肯放下。
但實際上她還是心軟,因為方才架在沈子吟頸上的,不過是把普通的鐵劍罷了。
「你為何負我?」青衣努力撐著一副強硬的姿態,眼眶卻越來越紅,「你早上來時,說不想繼續婚事就算了。可是在說完解除婚約後,就再沒提過我一句,毫不關心我那天到底是安是危,甚至連我的近況都沒問過……」
「對不起。」沈子吟垂眸。
聽他這一句,青衣終於忍不住了,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她抽噎著抹著眼淚,一邊哽咽一邊語無倫次說著:「……我從墨青那裡聽說了你們的事,我知道你們情誼深厚……可是……可是我呢……我就什麼都不算嗎……我救你,替你療傷,陪著你……你還在廟裡對我……」
沈子吟輕嘆,伸手拂去青衣遮擋著的手,抬起了她的臉。而在青衣驚異愣神之際,他在青衣眉間一點,瞬時靈光大現,靈流四繞於他手。
沈子吟後退一步,將猷眠給青衣灌入的記憶靈抽了出來。
「……他想要我救你,所以我救你。」沈子吟看著手中蠕動的白色記憶靈,慢慢收力,看它最終化為光屑,飄散於空,不復存在。「辜負了你的陪伴和情意,我十分抱歉。」
青衣掛著滿臉淚痕,獃獃地看著他,同時憶起來了最初的一切。
在沈子吟救她的那一天。
——
……
一年前,萬竹林。
青衣還未從驚恐中緩過神來,只見救了自己的那人欣喜地朝她撲了過來,似乎想說些什麼。
青衣其實是有點害怕的。這人看起來異常無比,一身白衣幾乎都被血浸透了,雙眼蒙著白巾,似乎還是個盲人。
但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再不濟道謝也是必須的。她剛想開口,卻見那人一瞬間如遭受重擊一般,整個人變得蒼白而無力,彷彿換了個靈魂一般。
這下是把青衣嚇住了。不過對方只是顫抖了一會兒,隨後念叨了什麼,撐著身子站起,順著他方才過來的路又離開了。
青衣坐在原地緩了過一會兒。雖說思緒還是一片空白,卻總是不自覺回想起那人方才離去時虛弱的模樣。她起身,正糾結到底要不要跟上去,就無意間瞥見了靜靜躺在落葉之中的一把銀劍。
這下是非去不可了吧!青衣這樣想著,摟了那把劍在懷,順著他離開的路追了上去。
……
不知是她緩神的時間太久還是那人走得太快,青衣一路上都沒看到過他的影子。不過好在雨後泥濕,順著留下的足跡,青衣還是找到了他最終在的地方。
只是她看到的不止他一個人。
還有另一人。是一個身著黑袍麻衣,發束紅繩的男人,正無比細緻地照料著她已經昏死過去的恩人。
青衣沒見過他,不知道他就是爹口中說的「魔頭」。因為害怕,她只是走了幾步就不敢靠近了,但是也因為好奇,導致她不自覺地探頭探腦。
那人沒多久就發現了她。他先是眯著眸子看了看,在確認外邊有個人後將白衣安頓在一旁,朝她走了過來。
青衣有些緊張。從那人的動作她就能看出兩人關係不一般。她也不是沒了解過這方面的事。因為怕被誤會,在那人開口之前,她便把手一伸,遞出那把劍:「我……我是來還劍的!」
「喔……」那人又眯了眯眸子,接過劍看了看,「多謝了。」
青衣搖搖頭,眼睛還是不自覺往廟內瞟。
那人似乎猜到了什麼,問道:「他救的是你?」
「是的。」
實際上青衣有些奇怪。這人問的不是「他救了你」而是「他救的是你」,彷彿早就知道屋裡那人會救人一般。
「嗯……」那人摸著下巴想了想,「你多大了?」
「剛滿十七。」
「主修什麼?」
「醫術。」
「會御劍麼?或是乘風之術?」
「會御劍,乘風只會一些。」
這人連問了幾個問題,而且竟都毫不相幹。青衣疑惑,但是也只能乖乖回答了。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不一會兒,他又問了一個。
「是的。」
那人笑了:「嗯……這劍你大概是沒法御了。乘風之術的心得我等會傳授給你。那,就勞煩你送他回家了。」
「……啊?」
「送他回離山沈家。他是鎖樓沈氏的掌門,憑著他身上的信物和這把劍,過山界封印是沒有問題的。」
「為何……你不親自送他呢?」青衣問道,「明明是你救了他啊。」
那人只是笑,先是並未回答她,只是說:「現在是你救了他了。」
還未等青衣反應過來,那人便伸手一點,法屏於她面前召開。青衣眼前頓時一片迷濛,似乎有什麼從體內被抽出,又似乎有什麼從外界灌入。她看到了無數光影交錯,而在這些光影的最後,就是一片黑暗。
而在這片黑暗中,那人笑著說道:「我已經回不去啦。請你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