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猷眠和沈子吟趕到時，顧家已是一片混亂。

天與地皆是一片昏黑。雷雲壓於四峰，時不時有異形在其中凝結，沉悶地嘶吼著。蒼垂涯上，整個蒼垂塔連根拔起，只靠眾多靈鎖勉強牽扯著，卻還是支離破碎。低階黑怨不斷自塔內湧出，呼嘯尖笑著朝著顧家主場衝去。

顧家早已是一片殘敗。已經僵硬或者還在痛苦喘息的身軀鋪遍巨大的武場，被一片鮮紅掩蓋了。怨靈鋪天蓋地湧來，眾多顧氏弟子奮力抵抗著，死死護著主殿。

猷眠眯著眼看向蒼垂塔的方向，看見了繚繞雲霧中的身影，惡狠狠地「嘖」了一聲。

他早就該知道，顧命之和九曲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清嶺鹿的事都還沒有結果，若是顧命之真的有意改過，怎麼可能會隱瞞至今？

「怎麼做？」沈子吟招架著自空而來的攻擊，問他。

「找辦法接近顧命之，要是不能近塔就退……」猷眠說著，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晃了他一個趔趄。

霎時間，亂風大作，所有黒怨一同嚎叫，隨著飛灰旋轉，升於半空，而後漸漸散出了顧家主場，在斷崖邊匯聚。異光大作，隨著炸雷聲起，數多黒怨一同墜下了涯底。

「這是……」沈子吟扶住猷眠，看著愈發黯淡的天空，不由得有些心慌。

「……」猷眠臉色蒼白，冷汗滴落，「顧家的下面……是百色深淵吧……」

——

天庭，上神庭。

「為何還要回來？」天尊拂手，放下捲軸，抬眸看向開寧。

「……我的神力，還給我。」開寧站在淡金色的雲霧中，周圍一片寧靜。

天尊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

「……讓我救她吧，求求你了。」開寧終於支撐不住，先前的強硬姿態一下子垮了下來。此刻他彷彿就是一個凡人，被愛恨牽扯，一步也無法移動。

「你在人間不止一次擅自出手，已是大過了。私動凡情，更是不可。」天尊淡淡道，「如今百色深淵臨開，失職之過，罪加一等。現我收你神力，便是對你的懲罰了。」

「那……」開寧咬牙，「天尊至少讓我重封百色深淵……」

天尊搖了搖頭，金眸中依然染不上一絲感情：「這本就是顧家之劫，凡間之事，你沒有插手的資格。」

「可……」

開寧急了，還想說什麼，卻見天尊一揮袖，輕嘆一聲道：「開寧，你去罷。」

開寧一驚，連忙伸手想抓住些什麼，最終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無。

下一刻，他再也不是身處寧靜安和的神庭，而是在充斥著血腥味的房間內，聽緊閉的門外廝殺聲起起落落。

那一瞬間，他眼眶幹澀，似乎就要流下淚來。

——

開寧指尖觸到一絲冰涼。他抬起手一看，是纏繞在他指尖的血跡。再低頭，自青符身體內淌出的血泊還未幹涸，大約是被這天光襯著，也愈發黯淡了。

可是於現這血泊留著，青符不見了。

開寧茫然環顧四周，看見了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緹散。

「阿符已經被小廬帶去避難了。」緹散杵著拐杖，朝他伸出了手。開寧借他的手站了起來，看著濺在窗紙上疊加的血跡，神色有些黯淡。

「……你不出手嗎？」開寧回頭，看向緹散。

緹散也只是看著他，沒有應答。

開寧垂眸，似乎是笑了：「罷了。」

涯底，百色深淵封印破損。

人魔界之門重開。

——

百色深淵的魔物不斷上涌，數量比之前的黒怨數量還要多出一倍來。

黑風席捲中，劍光交錯。顧遙斬開了魔物的包圍圈，護到了沈子吟的身邊：「百色深淵的魔物上涌迅速，高階魔物正在上爬。再過不久顧家將要封山，為了門主的安全，還請您儘快撤出這裡！」

「可……」沈子吟剛吐露一個音節，就被比先前更加劇烈的動搖打斷了。顧遙在那瞬間不知被什麼東西帶飛了出去，沈子吟想去救他，卻被猷眠拉住了。

「先走。」猷眠只說了兩個字，沒等沈子吟有所反應就帶著他躍起，遠離了魔物包圍的場地。

「顧遙他……」沈子吟知道猷眠帶他走肯定是有理由，但還是有些擔憂，不斷回頭查看，到了半空才發現武場已被昏黑掩蓋，偌大的地界，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

「他不會有事的。」猷眠斬滅了一個空中亂飛的魔物，帶著沈子吟躍到了高樹之上，稍微用枝葉遮了遮身影，蹲下對沈子吟說，「聽著，其餘三個氏族的隊伍馬上就會到，但是為了保證蒲清街百姓的安全，顧氏會封山，防止魔物遺漏出去。也就是說，外界的支援一個都進不來，顧氏的人和魔物也一個都出不去，只能在結界之內死戰。光憑數量來講，顧氏處於絕對劣勢，這樣耗下去被滅門也只是時間問題。」

「緹散老人和上神呢？他們現在身在何處？」

「開寧不能出手，緹散不願出手，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是沒有用的。」猷眠搖頭，「雖然不知道該靠什麼方法封印百色深淵，但是能夠緩解於現狀況的，就只有解決掉顧命之。」

「那顧家主場那邊該如何……？」沈子吟依然擔心顧氏弟子的情況。

「別貿然進界。你是如今沈氏唯一的傳承者，顧氏的人絕對不會讓你有事。若是你進去了，定時會讓他們分心的。」

「那麼就只有從蒼垂塔下手了……？」

「嗯。」

「好，我去。」沈子吟站起身，拂開枝葉，打算躍下的時候被猷眠扯住了衣擺，生生給拉了回去。

「你腦子能不能轉轉？」猷眠朝他呲牙，「我都說了你是沈氏唯一的傳承者你聽不懂嗎？在記憶之境你又不是沒了解過，顧命之曾經汲取過清嶺鹿一族的靈力。你連計劃都沒定好就衝過去不是送死嗎？你要是死了，沈家靠我一個人怎麼撐起來？」

沈子吟被他這麼一拽一罵都懵了，眨巴眨巴眼睛，呆看著他半晌沒出聲。

獃子。猷眠在心底又啐了一口。

「……那計劃是什麼？」半晌後，沈子吟又乖乖坐下，等著他說安排。

「你待這，我去。」猷眠指了指自己坐著的樹枝，站起，一把打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樹枝。

沈子吟：「不行。」同樣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擺。

猷眠轉頭朝他狡黠地笑笑，扔給他一張符，一個炸術就消失在了原地。

沈子吟：「……」

如此也無法。他拿起猷眠給他的那張符一看，發現是一張換身回位符，也就意味著在對他說「等我回來」。

沈子吟笑嘆，卻在掃眼無意間看見了臨樹屋檐下的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