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開寧愣了愣，竟是有一瞬間的滯神。他沒有回頭，只是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青符。

青符也看了他許久，見他沒有任何反應，感到失望便撇了撇嘴：「為什麼阿寧每次都不中招啊，真討厭！」說完她還朝著開寧做了個鬼臉，覺得沒了什麼樂趣，便蹦回了自己的里室。

開寧扶額，吐出一口濁氣。

方才，他確實有一瞬間心神動搖，縱然他清楚這隻是青符的玩笑，卻還是有微微的後怕。但至於他到底在怕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大清。

說他是怕顧命之對他出手，這確實令人發笑。即便他被限制不得使用神力，卻也不用去害怕一個凡人。畢竟幾千年為神的威壓就擺在這兒，只要他願意，方圓百里無人可以站立或者抬頭。

大概是……怕他對青符出手罷。開寧嘆了口氣，看向里室。

在他自身受威脅時，他的力量不管怎麼使用，或者使用到什麼樣的程度都是不受限制的，但是一旦牽扯到凡人，他就沒有資格出力。因為天規已經點明，他不可插手任何人間之事。就算這件事也涉及他，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自保而已。

若是……顧命之真的出現在此處，並且對青符出手，那他開寧不過是一個擺設，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今後還是不能放鬆警惕啊。對於青符，得更加小心才是。

想到這兒，開寧不自覺勾了勾嘴角。

「臭丫頭，你去凈池裡洗過了嗎髒兮兮的就往我的殿內跑！？我給你一刻鐘，馬上給我滾過去打理幹凈！」

……

——

邊宗，丑時。夜靜風止，鴉棲獸瞑。

山間亂木一陣異動，隨之從中竄出一抹黑氣，速度極快，直接鑽進了民聚窄道，不知遊走進了哪個巷子，瞬間不見了蹤影。

緊隨其後從亂木中躍出兩個身影，一黑一白。

「怎麼追？」

「……從房頂走，這地方中心處有高樓，依借視角，開了夜視就可以看到那東西。但是別弄出太大動靜，免得驚起百姓引起恐慌。」

說罷，兩人大略判斷了一下那黑氣遊走的路線，一躍上青瓦，分了兩路，追著那黑氣朝高樓去了。

這兩人便是猷眠與沈子吟。

自那天得出顧命之可能同樣叛逃魔界的結論後，他們就一直在魔界裂口周圍打轉。但因為魔界裂口旁就是負責鎮守它的邊宗總管喬與安的門殿，為了不驚動喬與安，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些天他們也沒有選擇客棧居住。沈子吟說，一方面是怕有緊急情況來不及反應，另一方面就是怕再遇到不得不兩人同房的情況。猷眠聽了之後，即刻跳起，一邊罵他，一邊跟他跑到就近的林里找了棵看的順眼的樹窩著睡了。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倆在林中感覺到一陣微弱的靈場異動，同時沈子吟的血凝珠也大綻光芒。一束黑氣飛快穿林，沈子吟和猷眠沒有多想，縱身便追了上去。

此刻，他們選擇兩路夾擊。就算夾擊不成功，也能借用高樓鎖定它的去向。

這次，一定要逮到那個東西不可。

忽然，右側沈子吟的方向傳來一聲哨聲。猷眠尋聲望去，視線還沒落到沈子吟身上，就瞥見了身後縱身向他衝來的黑影。

猷眠「嘖」了一聲，一個轉身借力停下，抬腳朝著那東西踢了一塊青瓦過去。那黑影猝不及防，被他這一招打了正著。青瓦霎時碎成數片，猷眠一躍而起，從靴筒中抽出枯衣，向著那黑影撲了過去。

但這次那黑影反應迅速得很，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猷眠單手撐著青瓦頂，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到了巷子裡面，盡全力把將要弄出的聲響降低到最小。

只是他剛落地，腰間就一緊，被帶飛了起來。沈子吟直接撈起了他，向著一旁的屋頂躍去。而在方才猷眠落地的位置，那個黑影正靜立著，似乎是抬頭看向他們的方向，手中的利刃閃出寒光，刺人得很。

猷眠背後一涼，不由得抖了抖耳朵。

「你那邊呢，沒有遇襲嗎？」猷眠問道。

沈子吟搖了搖頭，帶著他上了高樓。

在樓內的圍廊站定後，沈子吟整個將猷眠堵在陰影里，囑咐道：「那東西待會就會來，你在這裡躲著，別讓那東西發現你。我去把他引進山林，免得驚動百姓，你借用地勢追蹤那黑氣，能抓則抓，不能便放。記住，別驚動百姓。」

猷眠一個「好」字還沒吐出來，一道銀光就朝他們直直劈來。沈子吟把猷眠往樓內的門裡一推，御用靈流擋下了這一擊。

猷眠本想出去幫幫他的，後來想想沈子吟囑咐他要躲好，而且剛剛沈子吟那用力一推讓他摔得有夠痛的，所以幹脆就乖乖在角落蹲好不動了。

沈子吟與那黑影僵持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絲空隙去抽出百季。霎時間靈光綻出靈流暴漲，將那黑影逼退了好幾步。沈子吟自知不能留他一點間隙，沒給那黑影喘息的時間，劈出一道十字刃，又跟了好幾道靈波過去。

那黑影看著陣勢便覺不妙，後跳幾步，轉身撤退。沈子吟怎麼可能放他離開，放出靈流擊碎十字刃，收了靈波猛追了上去。

這哪叫引進山林啊，這是明明把人家生生逼進山林啊。躲在門內偷看的猷眠不禁感嘆道。

待外邊幾乎聽不見聲息後，猷眠從門內鑽了出來，踩著圍廊旁的觀景欄，一躍上了樓頂。他單手捏決，念了幾句咒，放在眉心點了一下，在夜視的基礎上開了一定程度的靈視。

在哪……在哪……？猷眠將或近或遠的道路看了個遍，都沒尋到那黑氣的蹤跡。莫不是方才花費太多時間讓它溜了？猷眠撇了撇嘴，從就近的地方尋起，又看了一遍。

而後，他便看見了樓腳不遠處一個在小瓦房外角落裡藏匿著的身影。

猷眠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男人。他縮著身子，身軀似乎有些變形，好像在顫抖一般。

若是憑普通的夜視肯定看不出來，但是在靈視覆蓋的情況下，男男人身上的黑氣不斷涌動，如同竄動的火苗，正瘋狂吞噬著他。

「媽的。」猷眠啐了一口，握緊枯衣縱身從樓頂跳下，直直朝著那黑氣過去了。

那黑氣也知道猷眠已經發現它了，而且一時半會還沒法佔據這個男人的身體。就算沒有腦子也知道要逃，總不能放任自己交代在這裡。

待猷眠趕到時，黑氣從那男人七竅中源源不斷湧出。猷眠生怕傷了他的性命，不自覺有一瞬猶豫。而在他猶豫的那一刻，黑氣已經凝作一團，如離弦之箭一般逃開了。

還能讓你跑？！猷眠冷笑，也不管會弄出多大動靜了，右腳向地一踏，血陣即開，數束遁地而行，追著那黑氣走了數百米，最終從民居之下直接穿過，遍布各條小道，霎時間破地而出，攔住了那黑氣所有去路。

那黑氣瞬間停下，逐漸凝成了一個戴著長篷的人形，站在原地不動了。猷眠自他身後走來，手中的枯衣閃著寒光。

那人輕笑一聲，抬手，一片黑霧瞬起。猷眠沒有猶豫，一個竄步便沖了過去，一把按住那人，枯衣死死抵著那人脖頸，只要在深入一分便能讓他化為飛塵消亡。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我……」猷眠狠話還沒放完，就見那人身上黑霧般的斗篷消散，面部沒了任何遮擋，露出了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

異色的眸子，左眼下有一點淚痣。

是九曲。

猷眠臉色立馬白了個透，沒有任何猶豫，舉起枯衣就刺了下去。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輕笑。他身下的人瞬間化作黑霧消散，沒留下一點蹤跡。猷眠額頭上的冷汗滴落，敲在青石板磚上。

是幻術。

「你中招了。」有人站在他身後，笑著說了這一句。

是顧命之的聲音。

猷眠猛地轉身警戒，枯衣一掃，斬斷一片黑霧。

顧命之沒對他發動攻擊，只是微微笑著，身形便隨著黑霧消散了。

外邊的動靜驚動了不少人，各家分分燃燭，打開家門，從中探出腦袋，打探外邊的情況。

有人發現了一開始被黑氣寄生的那個男人，連忙扶起他，不停搖晃著：「大林，大林？」只是那男人再沒睜過眼。

而後，右側的某一家內傳來一聲女人的極高的尖叫，隨後轉變成了凄厲的哭泣聲，這之中還夾雜著孩子的尖叫與哭泣。

有離得近的人衝進去查看情況，卻在一瞬間被嚇退了回來。

「咋地了？」旁邊的人扶住他，問道。

「劉……劉二他……心被東西掏走了……」那人顯然嚇得不輕，渾身哆嗦，說話都是口齒不清的，「他……他……手也被砍了……臉也爛了半邊……全是血……全是血……」

周圍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不敢吱聲，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也不敢回家，生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一整個街道就只留下那個女人嘶啞的哭喊。

猷眠擬了個隱身術，在一旁的角落縮著，腦內一團亂麻。

他中招了。那東西只是幻術而已。

到底去哪了呢？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呼吸一滯。

……沈子吟……！！

猷眠瞳孔驟縮，翻身躍起，朝著山林沖了過去。

——

沈子吟追進了山林，不知道到底跑了多遠，再次丟了那黑影的蹤跡。

他站在原地環顧四周，沒能發現什麼，只能順著自己推測的路線行走，一邊走一邊觀察，免得遺漏了什麼線索。只是這地界的地形錯綜複雜，他總會一個不小心迷了方向。

當沈子吟再一次繞回原地時，他看見了在黑暗中站立著的身影。

沈子吟也停下了，在他身後靜立著。

那人抬手，召回了自外飛竄而來的一縷黑氣，收入了自己的體內。

「前輩，和我們回去吧。」沈子吟開口說道。

「……」顧命之半側著臉，笑了一聲，「你不在這裡殺了我嗎？」

「如今前輩所危害的已經不止沈氏了，我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利決定前輩的生死。」沈子吟握緊了百季，「前輩是否死、該怎麼死，上神都會作出合理的決定。」

「不，你錯了。」顧命之冷冷地回他，隨即他又笑了出來，「我不會死。」

「就算我要死，我也要讓這天下一半的人為我陪葬。」

他說著，長劍祭出，指向沈子吟：「你想做第幾個。」

沈子吟皺眉，同樣示劍，表示準備迎擊：「前輩，你為何定要如此……」

「因為他們該死。」顧命之打斷了他。

說罷，他斬出數多暗刃，向著沈子吟劈去。

這東西大約是雜進了魔界的術法，沈子吟接得吃力。好不容易防完這一波，顧命之卻沒給他一點機會，攻勢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沈子吟揮出光屏，艱難抵擋著。他面前的顧命之的笑容逐漸變得扭曲，最後轉變成了一種令人膽寒的表情。

對於他的攻擊，沈子吟除了防禦就再沒別的辦法。但是如果只憑防禦，被擊破就只是時間問題，在這之後，他該怎麼辦呢？

在他面前，沈子吟送不出任何攻勢。

忽然，空氣中風向逆流，所有攻擊瞬間停止，停在半空中的光刃也分裂作光屑，隨著風向流去。就連沈子吟的光屏也逐漸分解，浮空而去，與那些光屑混為一體。

猷眠將枯衣用力扎進了顧命之的心口，死死咬著牙，作用血術催動枯衣飲魂。

顧命之放下了劍，沒有理會身後的猷眠，而是有些憐憫地看著面前的沈子吟。

「你們確實聰明，若不是我準備了許久，應該早就在你們手上斃命了。」顧命之開口道。

「只是，這一次，你們又失算了。」

狂風大作，他的身形再次消散。猷眠的咒法被反彈，不同方向的風互相碰撞，最後炸出了無數光屑。

猷眠看著枯衣，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枯衣怎麼會……等等……他不是魂體？」

沈子吟臉色蒼白，心一下子被揪緊了一般。

「來不及了，快回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