猷眠是在窒息般的痛感中醒來的。

就同十一年前他在無言谷醒來的情況一樣，他的雙手被銬在石壁上，自腰以下的半身處於水中，整個人像個展不開的「十」字。

只是不一樣的是，他的外衣幾乎被攪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塊勉勉強強遮住皮膚的破布。他的身上遍布血痕，有些甚至還在滲血。鎖鏈掛了他滿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包裹。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沒能在無意識的黑暗中獲得什麼畫面。閉上雙眼時迎接他的是轟鳴，睜開雙眼時擁抱他的是死寂。

他所處的地界並不暗。猷眠艱難地抬頭，看見了站在一片冰藍中的九曲。

九曲看他醒來，挑眉輕笑了一聲。

猷眠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向後縮去，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路可退也無處可躲。

「真能睡啊，給你添那麼多傷都痛不醒你，真是值得佩服。」九曲「嘖嘖」兩聲，戲謔地說道。

猷眠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小腿處的疼痛，低頭看去，透過水紋波動的淺水，他看見了纏在自己腳踝上的黑氣。

「……放我走……」猷眠沉默了半晌，強壓住哭腔，咽下喉嚨中的哽咽，強迫自己正視九曲。

「放你走？」九曲眯著眸子，似笑非笑。

「……我沒想過去顧家。」猷眠為自己辯解著，「我不會繼續修習，也不會告訴任何人關於你的事，我會隱匿，從此不再面世……只要你放我走……」

九曲嗤笑，搖搖頭，絞滅他所有希望：「你既生於我手，那死也要死於我手。」

猷眠死死咬牙，忍住恨意，問他：「那你既然不打算許我尊重，那將我救回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九曲看著他，覺得有些好笑，「這麼多年，你得出了什麼答案？」

「工具？鋪墊？還是只是出於我的野心？

「我只是覺得，這麼強的怨氣，被別人用去未免太可惜了。」九曲自上而下俯視他，言語皆化為尖刀，劃向他的心臟。

「本想著能將你身上的怨氣全部榨取以強我自身，卻不想出於你自身的某種術法根本無法成功，所以我往你身體里塞了與你怨氣同當的妖魄，試圖煉化，若你蘇醒，那便可以為花何滿的復活增多一種方式，若你承受不住爆體而亡，那正好人魂妖魄雜糅一體歸我所有。

「不過挺可惜的，」九曲看了看自己的手，「自你復仇之後，你的怨氣就越來越雜，有的時候甚至感受不到怨氣的存在。這樣的你，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啊。」

每聽他說出一句真相，猷眠的臉就蒼白一分，而九曲的笑容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你猜猜我在你身體里種了什麼？」九曲看起來有些興奮，「感受到了嗎？……是噬魂靈啊！」

猷眠一滯，接而渾身顫抖起來。

「對沒錯，它會慢慢吞噬你。先吞噬你的怨氣和靈氣，然後撕碎你的魂魄，一點一點吃掉，直到你只剩一具空殼。」九曲越說越激動，最後他停下來，讚賞似的看著猷眠的臉，「不過說來你這一副皮囊可以算是精巧靈秀了，或許可以煉成一具煉屍，或者幹脆拿你當無魂者也行。」

無論是二十四年前，還是如今，都沒有人真正把他當一個「人」來看待。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猷眠紅著眼睛，死死咬著牙，顫抖著重複這一句話。

「你可不是第一個說要殺了我的人。」九曲抱著胳膊，滿不在乎。

可恨。可恨。

猷眠握緊了拳，血氣爆出，原本可以在一瞬間毀掉束縛住他的所有，卻在恍惚間流逝掉了。

猷眠猛咳幾聲，嘔出一大灘血，染髒了他周身的水，渾濁無比。

「真是可憐啊。」九曲咂咂嘴，蹲了下去，「還是有辦法毀掉噬魂靈的喔。」

猷眠精疲力盡，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要你殺了我，只要你能殺了我。」九曲笑道，「殺了我，一切都沒了。沒有東西會蠶食你的怨氣，也沒人會控你的妖魄，你就是自由的了。」

「瘋子……」他這模樣讓猷眠覺得有些好笑，但是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笑不出來。

「噬魂靈的動作雖然不快，但是會讓人很痛苦喔。」九曲道，「好歹你也努力點，給我找找樂子嘛。」

猷眠沒有應答，只是低垂著頭，似乎已經昏厥了。

「廢物。」九曲撇嘴，站起身，甩袖便走出了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