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後。

江家大院主堂。

「他媽的，甘子星那個狗娘養的，天天有事沒事就在師父面前告發我，壞我的好事。」江明坐在主位上，面前擺了一大桌肉食菜餚，此刻他手上拿著雞腿，吃得滿嘴油光，卻依然不饒地罵著，「要不是他，我怎麼會被師父譴責回家？我是看在全門師兄弟的面子上才喚他一聲師兄！待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江明入的門派是邊宗百門中還算入流的一個小派。江明在進門派之後，為了樹立自己的形象，不知是用了什麼辦法，把自己的身材改造了一番，變得挺拔而壯實，然而依然掩蓋不了他眼中含著的猥瑣與頹然。

方才他口中提到的甘子星，是他們門派最出名的人物。生得一副俊秀模樣，且武功高強，一身浩然正氣，聽說和四大門派也有過交集。在眾多師兄弟中，江明最討厭的就是他。

江明猛地一拍桌子，把身旁的侍女嚇了個激靈，趕忙將自己手中的菜端放在桌子上，退到一邊不敢動彈了。

江明「嘖」了一聲，懊惱地將筷子一甩，拿起手帕胡亂擦了擦嘴，繼續發著牢騷：「……我爹真是窩囊，自林氏死了之後他就和瘋了一樣尋找江榭那個雜種，丟下這麼大的家業不管，也不知道林氏和江榭到底做了什麼讓他這般惦記，要不是有我母族的扶持，這個家還不能撐到現在呢……可惜我娘死得也快，兩個人也是，都不知道多留一些家產，現在我連債都還不起……」

「您現在是修仙之人，他們怎麼敢過來和您討債呢。」他身旁的一個家丁討好地接著話，「敢來和您叫板的，那都是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您又何必為這些擔憂。」

江明含糊地沉吟著，抬起頭來看著那家丁：「那你說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小的不過一介凡人，什麼能力都沒有，哪能有什麼好辦法……」那家丁「嘿嘿」地笑著，「不過要是讓小的提議，十四年前收拾掉江榭的方法就不錯……用火圍了林氏院子的那個術法更能表現您的威嚴……」

他還未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江明驚恐地瞪大眼，看著那家丁的身體一點點變形，最後爆裂在原地。

侍女們被嚇壞了，尖叫著逃竄，留了一室狼藉，以及在原地顫抖著的江明。

縱然江明再怎麼不認真修習，感知靈場的能力他還是有的。從剛剛開始，他就清楚地感覺到了，這裡的怨氣越來越濃了，給他無形的壓迫和處於冰淵一般的嚴寒之感。他的心跳越來越快，險些窒息。

江明慌忙從桌下抽出自己的佩劍，舉著四處張望，卻並沒有什麼發現。

在哪……

怨氣越來越強，他怕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冷汗不滿額頭，時不時滑落兩滴。

然而就在他感覺要死在怨氣的壓迫之下的時候，從大門晃進來一個人影。

怨氣的壓迫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江明猛地轉頭，看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

——

「……喲，我還以為是何方神聖呢？」江明舒了口氣，看著下方的人，「原來你還真敢回來啊？江榭？」

猷眠站在台下，冷冷地看著他，在聽見那個名字的時候眼睛裡閃過一絲迷茫，隨後緊緊握住了拳。

江榭……是他的名字嗎。

「我還記得你死前是怎麼對我說的來著？哦……讓我活不完這輩子？可你這樣……」江明打量著他一身破爛的衣服，「嘖嘖」兩聲，「你在那邊也沒混得多好吧？哎呦這樣可不行……誒等等，你頭上的那是什麼？」

江明將身子往前探了探，試圖辨認他發間那兩處深紅，可還未等他看清，猷眠的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還未等江明吃驚，他便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近到江明可以看清他深紅的眸子里的一片漠然。緊接著，猷眠一拳砸在了江明的鼻子上。

江明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飛了出去。他先是撞爛了身後的椅子，隨後撞到了牆上去，幾乎撞斷了自己的脊椎。他的鼻樑大概是斷了，鼻子里迸出鮮血，怎麼也止不住。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感受到刺穿五臟六腑一般的痛苦，看見滴落在衣服上的點點血痕，卻怎麼也不能思考只能抬頭，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猷眠不給他思考的機會，一腳踩上了他的肚子。江明咳出一口鮮血，痛得想要大叫，卻根本無法從嗓子中擠出聲調。而同時，他也看清了猷眠的模樣。

狐耳，紅瞳，十四年前江榭的身體和臉。

他變成了一個怪物。

他來取自己的命了。

「……別……別……」江明害怕起來，伸手抓住他的腳踝，帶著乞求看著他。

猷眠笑了，紅眸似乎要燃燒起來。他微微俯身，輕聲說：「我怎麼會讓你死呢？在你嘗盡所有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前。」

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他伸手抓住江明的胳膊，用力一捏，不知是用了什麼術法，將他整條手臂的骨骼擊碎了。

江明這下終於抑制不住地慘叫出聲，因為太過扭曲而破音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內堂，刺耳無比。

猷眠大笑起來，癲狂無比。他收回了腳，看著在地上抽搐著的江明，突然掐住他的頸脖，猛地拎起來，向著牆上撞去。江明徒勞地抓著他的手腕，試圖抵抗，卻根本起不到作用。

「果然，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猷眠笑著說，「你還是越看越畜生啊。」

「你記得的，我說過的話。」猷眠的眸子里閃過暗光，「你活不完這輩子。」

說完，他便猛地錘向江明的腦袋。江明驚懼無比，身上的白光一閃，肉身便癱軟了下去，有什麼東西從他的頭頂猛地竄出，逃離了這個大堂。

猷眠的手停住了，他鬆開那具肉身，冷冷地看著那東西逃離的方向，似是若有所思。

「是他的魂魄喔。」九曲出現在他身後，瞟了一眼江明被打得不成樣子的肉身，嫌惡地皺了皺眉。

「雖然靈質比較渾濁，但是畢竟也是修鍊過的，靈氣還是挺強的。你要吃了他的魂魄嗎？」九曲看著猷眠。

「……」他這句讓猷眠噁心了好一會兒，最終只給了他一個抗拒的眼神。

九曲樂了。

猷眠轉過身，看著那具肉身，暗自念了什麼咒語，便從地里生出血色的冒著黑氣的濁流，將那肉身絞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肉塊。

「就先讓他再也回不來這身體吧。」猷眠抬起頭，看著九曲。

九曲聳肩，一副「你隨意」的模樣：「我知道他往哪裡去了，要帶你去麼。我順路。」

猷眠點了點頭，隨後又加了一句：「你不要插手。」

「不插手不插手。」九曲一揮手，地面便立出了一個陣法。在漸起的靈光中，猷眠看見他眼睛裡逐漸複雜的情緒，最後被笑給掩蓋住了：「只是，我也有故人想要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