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榭在一片喧鬧中睜開了眼。

他不知道現在是幾時，但從破舊的門中透進來的光格外刺眼，激得他眼睛生疼。江榭用手擋了擋，在滿是灰塵的環境中艱難地呼吸。

「起來了，毛孩子，讓一讓，沒地兒吃飯啦。」他聽見身旁有人這樣說。江榭原本不想理，可是他身下墊著的毯子突然被抽走了。

頓時一股抽心的涼，江榭條件反射一般想翻身坐起，就感受到了腹部鑽心的疼痛。

他倒抽一口冷氣，重新蜷縮起來，也不顧身下不斷入侵的涼意了，腦內不由得回想起那個火光衝天，充斥著撕心裂肺疼痛的夜晚。

他現在孤身一人。

但身後的人可不管他有多痛多悲傷，用腳尖推了推他，又催促道：「別賴著死不起來，大夥兒都等著吃飯呢！」

江榭有些煩躁，卻沒有力氣發作，最終還是服了軟，一隻手支起身子，另一隻手捂著肚子，忍著疼痛挪到了一旁去。

這下他看清了催促他的人，也看清了周圍的情況。

是一個不大的破廟，門根本不能擋風，只能糊了些破布擋著，花花綠綠，看著好不滑稽。就連神像都被老鼠築空了一半，腦袋塌陷下去，只留了一個慘兮兮的微笑。

催促他起來的是個矮個子的乞丐，大約比他大個五六歲，此刻正和其他幾個乞丐有說有笑地舔著破瓷碗里裝著的稀米粥。

整個屋子都散發著一股腐爛潮濕的霉味。江榭抱著胳膊，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或許是感受到他投來的怪異目光，矮個子乞丐抬起頭，看著他，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都睡了三天了，沒吃飯肯定很餓了對吧！」

江榭：「……」

他並沒有很餓，反而因為疼痛導致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於是他搖了搖頭，撐著想要從這類似餐桌一樣的東西上下去，到外邊去透透氣。只是還沒等他的腳尖挨到地，肚子就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

這聲音不大，但也足夠身邊的人聽見了。

矮個子乞丐愣了一會兒，隨後大笑起來：「你這小子，還死要面子！」他說著，把自己手邊的半個饅頭遞了過去。

「現在也沒什麼其他可以吃的，就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吧。」

江榭尷尬地朝他笑笑：「謝謝了，真的不用……」

「哎呀，客氣什麼！」矮個子乞丐大手一揮，直接把那饅頭朝他拋了過去，「雖然我也不是白撿你回來，但是也不能讓你挨餓吧？快些把饅頭吃了，餓虛脫了我可沒辦法帶你出去討飯。」

周圍的人已經吃飽，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出去了，還笑著互相打招呼。江榭捧著饅頭，看著矮個子乞丐笑著和出去的乞丐們開著玩笑，突然有點兒想哭。

真好啊，這種生活。

可這世間，只要吃飽了就可以歡笑著的人還剩多少呢。

——

「三天前的一夜江家後院著了可大的火。我們這兒離得近些，被光給照醒了。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火，熱得怕人，江家的圍牆都給融了一半，到快天明的時候才小了下來，我才敢靠近去看。」矮個子乞丐和江榭描述著那晚的事，「我不敢從大路走，所以就順著林子過去，結果在一堆亂木里看到你了。你那時還是昏迷著，身上也燙得可怕，但是畢竟是活著的，是個人都不能當做沒看見吧？所以我就把你撿回來了。」

江榭沉默著聽著，眼睛裡沒有一點光，腦內重複回放著林氏對他說的那句「對不起」。

到底在對不起什麼呢？

是對不起沒能和他一同出去，還是對不起這麼多年給他帶來的這麼多麻煩？

亦或是，對不起最後才告訴他，他只是個來歷不明野種嗎？

「……喂！」矮個子乞丐看他有些不太對勁，一嗓子把他吼回了現實。

江榭抬頭，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矮個子乞丐帶著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你不會是……江家的人吧？」

江榭先是一愣，隨後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況且是事實，他與那個家，根本沒有什麼關係。

「嗨，我說呢！江家的人哪個不是牛逼哄哄的，從農民身上剝削土地，個個都是人渣。」矮個子乞丐放心了，拍著他的肩安慰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出於什麼原因丟在後林的，但是既然活過來了，咱們就開始新的生活。那話怎麼說的？就是……報仇十年不晚嘛，那就先從吃飽做起！」

他從身後的一堆破爛里翻出了一個帶缺口的破碗，遞給江榭，咧嘴朝他笑，露出一口發黃的牙：「喏，出去碰碰運氣吧！」

江榭也朝他笑了笑，伸手接過碗便出去了。

——

走到巷子口時，他找了個角落，將碗放在那兒了。

他懷抱著的醜惡和仇恨，不允許他開始新的生活。

「謝謝。」他對著那隻碗，無聲地說了一句，隨後便轉身出了巷子，鑽進了另一條小路，朝著江家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江明這個時候都會從家中出門，去賭坊賭錢。賭坊人多不好動手，所以幹脆去家門口堵他。

只要能抓住他，就能了結這十幾年來的仇恨……

還沒等他想完，腳踝處便一痛，隨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都被倒置在空中了。

江榭有些慌亂，看向自己的腳踝，試圖看清吊著自己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努力辨識著，但還沒看清楚，腳踝上的那東西又鬆開了他。

江榭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險些將他的骨頭摔斷。他的額頭磕在地上，被撞出了鮮血。江榭腦內一片混沌，幾乎要暈倒過去，可自頭頂傳來的笑聲卻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他一個清醒。

「哎呦，我就說嘛，怎麼靈氣的殘餘有些不大對勁。」江明一腳踩在江榭的胸口上，大笑著，「果然你還沒死啊，江榭？」

「該死的是你！！」江榭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向著一旁扭去，同時自己爬起身來，趁著江明身體不穩，揮起拳頭朝他打了過去。

但是他沒能碰到江明，因為眾多家丁一同上前將他架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明穩住身體，看他一副要吐出怒火卻又無計可施的模樣，不禁狂笑起來，指著江榭道，「你看看你這廢物的模樣！現在清楚你和我的差距了嗎？你也就嘴巴厲害點而已！你躲在這條路上想幹什麼以為我不知道？想找我麻煩？醒醒吧！睜開眼好好看看，我想弄死你根本不用動手！」

他拍了拍手，一縷黑氣就在他身後凝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江榭衝去，刺穿了他的大腿。

江榭臉色蒼白，疼痛激使他大叫，痛感遍布他的每一根神經，一陣一陣輸送到胸腔。

「廢物就該有廢物的樣子。」江明欣賞著他痛苦的模樣，得意得笑了，「我已經會使用靈法了，再過不久就可以進門派修習了，到時候修得長生之法，你還有什麼能耐找我復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就憑你……？」江榭的額頭遍布豆大的汗珠，卻還是被江明那副故作高高在上的模樣逗笑了，「你能得長生之法，那大概我就能得道成仙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窩囊樣，就你還修行靈法，不怕御劍時把劍踩斷是麼？」

江榭看著江明越來越扭曲的臉，展露了笑容：「我是沒辦法拿你怎麼樣，但是若是我成鬼成魔了呢？」

「江明，你註定活不完這輩子！」江榭大笑起來，惡狠狠地看著江明。

「讓他閉嘴！！」江明大吼著。家丁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捂住了江榭的嘴，將他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江榭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是仰著頭，靜靜地看著面前人頭涌動。

以及那片血色的天空。

——

不知過了多久，那群人中突然有人怪叫了一聲。眾人皆停了手，後退幾步。

「報……報告……！」一個家丁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牙齒打戰，「少爺……他……他死了……」

「……你說什麼？」江明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嚇得渾身的膘肉一抖，瞪大雙眼，跑上前擠進一堆被嚇呆了的人里，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江榭。

他的眼睛依舊睜著，卻再也容不了一絲光芒。

「少爺……這可怎麼辦啊……」那些家丁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嚇得不知所措。

「你們一群廢物！也不知道掌控一下力度！」江明也是嚇得不輕，低聲罵到。

他撓了撓腦袋，絞盡腦汁想著解決的辦法。

「……對了……」半晌後，他突然眼睛一亮，直起腰來指揮這那群家丁，「把他丟到山的西邊那個亂葬崗里去，隨便埋一下，那裡煞氣重，沒有人會去那裡，不會被發現的……快點啊！一幫廢物！」

「都給我機靈點！要是被人看見了誰都吃不了好果子！還有……千萬別被我爹發現……」江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聲道。

家丁們趕忙點頭，手忙腳亂地動了起來，搬著江榭的屍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