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來者一襲白衣，沈子吟趕忙擦了擦眼淚，剛要跪下去行禮，就被念川一個抬手制止了。

「能來，那便是客。客亦為友，就不必行此大禮了。」念川笑著，「我也已非神尊，花海之主的名頭也是從外界流來的。至多不過算個有著神力的靈體，歸本來說我比你還要卑微，也就沒有什麼行禮的道理了。」

「是。」沈子吟微微頷首。

自念川身上散發出來的並不是源於至高無上的力量而散發的威壓，反而是溫和輕柔的氣息，恍惚之間沈子吟都覺得，面前站著的是與他一樣的凡人。

「許久都沒人能到達這個地方了。」念川伸手一觸，沈子吟才發現自己身邊如水波一般蕩漾的屏障。

「您的意思是，許久之前有人到過這個地方？」沈子吟有些不解，問道。

「有啊。」念川眯眼一笑，「開寧，他來闖過。」

沈子吟咋舌。

「不過我沒心思給他看這些東西，他也沒心思看這些東西，況且他是將我的術全破了，直接闖到了這裡，逼問我為什麼不歸位。」念川笑著搖頭，嘆了口氣，「我那時只固守自我，根本不顧及其他，和他吵了一架便趕他出去了。再後來，我才慢慢知道他為我做的許多事，心中有愧，想回也不敢回去了。」

「您一直守在這裡，是為了守護他們兩個人的魂魄嗎？」沈子吟問，「我一直很好奇……或許這個問題之前也有人問過您——您為何如此執著於一個凡念？」

念川看著他，異色的眸子里閃過了絲絲光芒。許久後，他才緩緩道：「人是偉大的。」

「我本以為，善為人之本，後來經歷的許多都顛覆了我的想法，後來我才發現，人的本質依舊是四私。

「可是正因如此，人世才是美麗的，才是令人貪戀的。

「你看那一片桃花林。」念川向著南面一指，沈子吟轉過頭去，看見了低伏在那頭的，幾乎遮掩了天地交接的一片嬌艷。

「那裡，每一棵代表的都是一個人的情私。」念川道，「或許你不敢相信，其中有一棵，是宋樂。」

沈子吟驚異地望著念川。念川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他是真的愛何萍水愛到入骨，以至於在她死後不顧一切地闖到這裡，想尋回她的魂魄。」

「可是他的愛終究錯的。」念川說，「與其說他不配愛人，不如說他不會愛人罷。」

「世人皆存私念，可並非所有人的私都那般不堪。比如年輕時進來過的緹散，又比如多年前的白衣瞑，再比如現在的你，和那個孩子。」念川看著他，似是欣慰地微笑著，「恭喜你，完完整整地走過了無思花海。」

念川指尖一點，那水波一般的屏障便如同被引燃的火索一般，由地面到天界，全部漸漸崩析了。

依然是藕色的天和月白的水，吹來的風卻再也不是那般危險，而是清爽無比了。

念川眯眼，享受著這久違了數百年的人間：「至此，無思花海不再是醉花白氏的對立界，這偌大的滄洲深境，是時候收回去了。而這般，我也該歸隱了。」

說罷，他的身體逐漸透明，似是在消失一般。

「上神……！」沈子吟還有數多疑問，卻再沒機會問出口，最後只是一脫口問道，「為何您……選中了猷眠？」

念川笑了，似乎在回味一般：「……那孩子的記憶，真的是非常有趣啊。有趣到讓人不禁好奇他心中深藏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和那孩子的未來，真的讓人非常期待啊。」最終，念川只留下了這樣一句，便消失在了綿延而去的風中。

沈子吟現在漫天飛舞的花瓣中，獃獃地看著手中他遺留下來的，一小顆五彩的圓狀晶石。

——

沈子吟向前走著，看見了背對著他站立的猷眠。

猷眠對著冥界第十九柱的遺跡，定定地站著。

沈子吟有些奇怪，踏過已經枯黑的根系，走到他的身邊。他這才發現，猷眠看著的，是凝在十九柱空洞之中的一面巨大的水鏡。但是裡面只有流動的水紋，並沒有其他的東西。

猷眠看了一會兒，轉過頭，平靜地開口：「這裡面，是我的記憶。」

是當初在界外的時候，他被念川窺視的那一份記憶。

沈子吟握緊了手中的晶石，和他一般平靜，開口問：「你願意讓我看嗎？」

猷眠沉默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越過他走了過去，向著出口的方向去了。

只是忽然他的身後白光發作，靈場巨動。猷眠猛地回頭，看見的只是沈子吟漸漸沒入那面水鏡的背影。

「沈子吟——！！」他突然慌張起來，轉身朝著他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