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時是在傍晚。

八隊結束了白日在山間值守的任務，回到營地準備與晚上盯梢的隊伍進行交接。郭富安與同樣負責左山的五隊隊長說明完了白天的情況，見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在清點完人數後便揮揮手讓他們散隊歇息去了。

今日的任務並不繁重，硬要說的話甚至比起先前還略顯輕鬆。大概是連日的劣勢令對方心驚了，今日左山那邊沒見衝突。偶爾在樹叢中看見幾個影子，也只是相互警戒著罷了。

最近幾日後方的明復城不知是不是突然開竅了，補了好幾支兵過來援助，營中軍力提升了不少，面對敵人的進攻也不再擔驚受怕，反而多了許多底氣。如此這般，要撐到援軍到達也並非難事了。

陸辭序活動活動了胳膊，鬆懈下緊繃了一日的身軀，聽著陳安的叫喚，跟隨著散去的人群向吃飯的帳子走去。

在途中，他也搜尋著陸子雨的身影。今日八隊和十隊上山值守的時間排在了一起，想來下山的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但這般張望過去，卻也沒能找到她的人。

不過他也沒多想，畢竟剛散隊，十隊又是從右邊過來，一時找不到人很正常。吃飯的時候自然會看到的。

況且，今晚他們二人都沒有守崗的任務，可以難得地好好放鬆一回了。

想著，陸辭序舒了口氣，心情輕快了許多。

這幾日，他幾乎是掰著手指數日子。

如果他先前打聽到的消息沒有出錯，那麼在這場戰役之後，面南軍便會北上，重回西北朝軍。雖說隊伍有重整和撥散的可能，但在局勢的嚴峻尚未消退前，目的地只會是西北對外族的戰場。

只要他留在軍中，隨著隊伍北上，那麼就一定能……

陸辭序抿抿唇，垂眸按了按自己的手指骨節。

身邊，陳安似乎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但他全然沒有在聽。

而就在他的思緒就要這般飄向遠方時，自不遠處而來的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將他猛然拉回現實。

還未來得及抬頭看是什麼情況，他便聽自城門方向的一陣急促的呼喊：

「報——！敵軍正往城門前進！」

幾乎是瞬間，營地內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就連兩側齊整上山的隊伍也立在了山口，就如時間靜止了一般，紛紛定在原地。原本紛嚷的營地在此刻陷入仿若凝結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上抬起，直直地投向同一方向。

——城牆之上，程准站在高台遠望，凝視著前方許久，眉頭愈皺愈深。

隨後，在判斷出局勢的一剎，他揮手下令：「所有人，即刻歸隊！準備應戰！」

「是！」

方才如死一般的寂靜被這一聲號令打破，喧囂重啟，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事，重新整裝，快速返回聚合地列隊。陸辭序只是定定地看著城牆的方向，半晌沒有動彈，直到身邊的陳安猛拍了他一下。

「發啥愣呢，咱們也快走吧。」陳安似乎有些莫名，對他眨了眨眼。

「啊，好。」陸辭序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從他手中接過了剛卸下不久的弩，同他一起向著八隊的列隊方向走去。

雖然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為何他會感到如此不安？

……

城牆之上，程准正在同眾將領討論情況。

「這……是想趁著援軍抵達之前先攻麼？」一隊隊長劉瀲望著谷口聚集湧入的敵軍，皺眉道。

「但是，連田那老賊，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也有可能是荒乞那幫人給下了限令，畢竟這麼久了也沒點進展，作為出錢又出力的一方，肯定是有不滿的……」負責城牆戰備的舒正分析道。

就在他們討論之時，從左山的方向匆匆跑來一個身影，仔細一看，那是山口負責傳令的士兵。

「報告將軍，不好了……」他看了一眼城牆下列隊齊整，皆抬頭張望的眾軍士，咬咬牙選擇了壓低聲音，面色凝重地說道，「左山的投石器……有四架被破壞，無法使用了。」

「什麼？」程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隨後快速將目光轉向了負責投石器建設與維護的何中陽。

而何中陽那邊同樣露出了驚異的神色，叫道：「不可能！半個時辰前我們還才檢查了一番，確認過沒有問題才交接的，怎會突然生出這種變故！看守投石器的人呢！？」

「屬、屬下不知……方才去檢查時無人看守！但投桿和基座確實是被破壞了，現在能使用的僅剩一架！」那士兵趕忙低下頭，大汗淋漓。

「……該死的……」何中陽暗罵一聲，「右山呢？右山的情況怎麼樣！？」

聽到呼喊自右邊趕來的士兵彙報：「報，右山的投石器情況良好，沒有異常！」

「……最後從左山撤離的是哪一隊？」程准皺著眉開口。

「回將軍，是八隊。」郭富安行禮道。

「……」程准眯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隨後沉著聲音道，「盯好你隊里的人，待會行動的時候誰有動作，立馬彙報。」

「是。」郭富安將頭深深埋下，面上的表情也沉重無比。

沒有半分遲疑，程准即刻開始下令：「何中陽，叫人把左山準備的石料運一部分到右山去，同時現在開始準備投石器，務必要在敵人到達前投入使用。」

「五隊和九隊，按原計劃上山，盯緊山路，別讓敵人有可乘之機。」

「舒正，你帶著六隊的人上城門，時刻準備放箭射擊，不可讓哪怕一人突破陣線。」

「一隊二隊先鋒，盯緊左側，除四隊留營守陣外，其他的隊伍全部跟我一起上！決不能讓那些逆賊踏入明善一步！」最後這一聲，是對著城門下聚集的士兵喊出的，幾近怒喝。

「是！」眾人齊聲喝應。

驚疑在此刻被熱血所掩蓋。開戰幾月以來第一次全面作戰，就隨著這震天的聲響拉開了序幕。

而這激昂的氛圍中，陸辭序愈發地不安，他試圖在人群之中找到陸子雨的身影，但視線每每都被紛亂的人群所覆蓋，將他的憂慮成倍放大。

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直接將他扯了過去。陸辭序一驚，定睛一看，是緊盯著自己的郭富安。

「你知道什麼嗎？」郭富安低聲開口，「有關投石器被破壞的事。」

「什麼？」他才聽說這件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剛剛回營的路上，你有看見有人離隊嗎？」郭富安面色十分難看。

「沒……」陸辭序仔細回憶了一下，「投石器離山路有一段距離，來回不可能會那麼快，如果有人中途離隊，應當是趕不上清點人數的。」

「……那麼……」

「除非有人在回營之前離隊。」陸辭序接著說，「……但是當時陣線分散，大家都忙著警戒，除了後方能一覽無遺，其他的地方實在是難以察覺。」

「……罷了。現在還不是查這個的時候。」郭富安搖搖頭，鬆開了他，「別發愣了，快去前方領馬，我們要跟著一隊二隊打先鋒。戰場的刀劍不長眼，你可得仔細些。」

「先鋒？我們隊嗎？」

「上頭的命令。看敵軍前陣數量，只有一隊二隊不夠擋的，得多派點人，順便給他們打打掩護。」

郭富安的眉頭仍舊緊鎖。結合他先前說的那些話，陸辭序大概也能猜到。

莫約是懷疑八隊出了細作，所以派去前鋒試探吧。

這倒也沒什麼……雖然還沒有赴死的決心，但是保命的本事他學了不少。

不過郭富安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他如遭雷劈。

「別抱怨了，十隊也會一起。趕緊去準備吧。」郭富安說完這句便轉身離開了，走之前還嘟囔一句，「可給楚遙青那小子高興壞了，真是……」

陸辭序慌忙朝著城門那邊看去，只見被騰出的馬道上，那個熟悉的身影隨著疾馳的隊伍一閃而過，沒入城門道口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