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手術室中，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著不大的空間，五六個人圍著手術床上的那位老人，無影燈的光有些刺眼，耳邊是眾人放輕的呼吸，以及機械的滴答聲。

「好了，準備關胸。」

青年放下手術刀，退後，語氣輕鬆地吩咐了一句。眾人由屏氣凝神到全部鬆了口氣，立刻有人上前照做。

手術很成功，即使是最高級的心肺移植手術，也被做到完美。

「沈大夫，您休息一下吧。」一護士上前為青年擦了汗，卻只看見了青年包含感激的眼神，和他微晃的身形。

「沈大夫？沈大夫！」

青年閉著眼向後倒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大夫一直在手術台上做了十幾台手術，已經三天了，都沒有睡過，才會……」同事的護士在記者面前哽咽著，眼圈發紅。

相機咔嚓嚓地拍著照，照著護士身後那張放大的相片。上面是一個面帶微笑的青年，風度翩然如濁世佳公子，下面寫著那青年的名字……

沈非。

年僅26歲的醫學頂尖教授，心臟方面的專家，於今日與世長辭。

「無箏，這次任務很快嘛。」一身黑的青年踏著虛空由遠及近，拍了拍正浮在空中低頭在看自己的追悼會的沈無箏。

沈無箏回頭看了眼面前一黑一白的兩隻，語氣隨意地翻了個白眼：「啊，26年，是快。」

「黑，尊座還等著無箏呢，快些。」白衣青年走上前淺聲笑道。

「不著急。」黑擺了擺手，反轉手腕，一壇飄著濃郁香氣酒出現在掌心，遞給沈無箏：「一起喝一杯，你要是要走，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喝了。」

沈無箏一臉「還是你懂我」，笑著接過：「好，回去喝。」

這兩隻黑白無常，冥界之中公認的一對，他在各種世界做任務，到最後任務完成，都是他們兩個來接。黑大大咧咧，白溫柔體貼，倒是互相扶持著走過了上萬年。

沈無箏慢悠悠地跟在兩隻身後，看著前面的黑白，揚起唇。

萬年了啊……真好。

「無箏啊，你真的還那麼執著？」黑不怎麼會喝酒，但每次都會拉著沈無箏喝上許多，此時黑已經醉地暈暈乎乎了，沒有清醒的時候有意遮攔。

「嗯。」沈無箏不介意地晃了晃酒杯，微醺。

他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自己執著了萬年的記憶，甚至不惜在冥界當值，只為了冥王曾答應過他，當他完成所有任務的時候會告訴他，他到底是誰。

「說說，這次任務怎麼樣？」

「這次啊……」

「……」

「……」

三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日，酒也喝了，天也聊了，等到兩隻都醉得趴在桌上，沈無箏拍拍衣服，準備去見冥王那個老神頭。

冥王不是外界所傳的那種凶神惡煞或者是什麼鬼畜的美男，而是一個好玩的老頭，整天被一些小事弄得火冒三丈。

從偏園起步，繞過假山，湖泊，花園……終於到了巍峨龐大的正殿。

「喂，老頭，我回來了。」沈無箏旁若無人地踏進冥王殿對著上座正發著黑氣的人道，沒有往常一樣熱情的迴音，定睛看過後，沈無箏樂了：「呦老頭，誰惹你了？」

「沒有！」穿的倒是很威嚴的冥王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然而沈無箏覺得特別孩子氣。

被莫名其妙瞪了的沈無箏無辜地眨了眨眼：「怎麼了，要不要我幫你出氣？」

「那群小崽子，一個都不讓人省心！」冥王氣的吹鬍子瞪眼。

沈無箏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兀自泡了杯茶，笑眯眯地準備聽那老頭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非，你知不知道……」冥王一看有聽眾，就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加上唾沫星子亂飛，完全就是一個說書先生的模樣。

沈無箏就這樣聽了將近兩個小時，面部表情從好奇轉變到獃滯。

老大，小的就不應該期待您會有什麼大事，小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好吧，讓小的去下一個世界好吧？在這裡聽您老說一些家務事他也很無聊的好吧？求放過！

腦子裡被「求放過」三個字刷屏的沈無箏表示心有點累。

抹了一把臉，沈無箏舉雙手喊停，冥王看見瞬間就沒聲了，抬著手張著嘴，卡在了一個神奇無比的動作。

「您老都說了兩個小時了，要不，放過小的？讓小的去做任務去？」沈無箏探著頭可憐兮兮道。

冥王鼻子里哼了聲，沒好氣道：「罷了，不說這裡的事了，說說你上次的任務。」

「好。」洗耳恭聽。

「這一次任務嘛……挺好的。」冥王頓了一下，點頭表示滿意。

沈無箏支著下巴的手一滑，差點磕在桌子上，再抬頭都無語了。

每次回來都是這個評價，能換換嘛！好歹他都是懷著虛心取經的心態來的，都白費了！深呼吸深呼吸，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多次他就不能再希望這老頭能說其他的話。

「不過……」冥王話鋒一轉，頭一次嚴肅起來：「上一個沒有情愛的世界你覺得怎麼樣？」

嗯，上一個任務就是救死扶傷到一定數目和時日，沒有任何感情的攻略。

「一樣。」沈無箏輕笑。總歸回來的時候都會忘記情愛是什麼滋味，有無又有什麼區別。

「上一個任務就當放鬆了，下一個就沒有那麼輕鬆了。」冥王笑呵呵，看得沈無箏一身冷汗。他總覺得這老頭有事情瞞著他。

就好像他這百世，老頭從來沒有告訴他為什麼他會去其中，用自己的名字活過一生。

但不過他也沒有那麼在乎，只要最後他的目的達到了，又不違反天地道規，他就不在意過程如何。

「知道了。」沈無箏起身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轉身揮手離開。

「孟大姐，您不是開玩笑吧？」

在血紅的曼珠沙華開得如火如荼的忘川河邊，一頎長昳麗的少年目瞪口呆地朝一婀娜多姿的美人發問。

「沈小非，這是冥王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孟芾攤手，指了指那座奈何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總能完成任務，何必在意……」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沈無箏打斷，轉頭只見他捂著額頭直吸氣：

「等等等等……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我忘記？還那麼多次？不是說這次任務能讓我記得這裡的一切麼？」

沈無箏記得上次任務之前老頭曾答應過他，「下一次你不會忘了」這可是老頭親口答應的！

出爾反爾？！欸，老頭你好不道德！

「尊座只是說會封住你的記憶一段時間，不會很久的。聽話啊，走吧走吧，別誤了吉時！」孟芾絲毫沒有平日里嫵媚柔弱的樣子，兩手推著沈無箏上了橋，隨後叉腰嗔怒道：「還有，別叫我大姐知道了沒有！」

「好好好……孟姑娘。」投降道。

算了。已經被推上橋的沈無箏嘆了口氣，轉身向橋的另一端走著。

塵封的木橋吱吱呀呀地略微搖晃著，沈無箏目光瞥著橋下奔流不息的血色的忘川水——那是真的血河，小心翼翼地向前一小步一小步走著。下橋之前，突然升起一片白霧，茫茫然不可見物，沈無箏卻習慣似的閉上眼，身形一晃消失。

身後，孟芾看著少年消散的身體，嘆了口氣，將角落碗中早就準備好的孟婆湯倒入河中，轉身離開橋邊。

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