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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遮掩洞口的枝葉間隙中透過的細細夜風中，九曲做了一個夢。

夢中陽起，晨光中巨大的神樹聳立，藤條或懸掛，或纏繞，以碧色裝飾幾近墨黑的枝幹。

風起，吹散大片羽花，花瓣如飄絮一般，瞬間舞了滿天。

他站在過膝的柔草之中，仿若身處天地混沌，忘卻身為何物。

身旁靈動，他茫然轉頭。入目是一襲白衣。緹散站在他身邊，目視他先前望著出神的地方。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緹散低頭，向他微微一笑，抬手朝著前方一指。

九曲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花何滿在舞動的柔草中與幾隻靈蝶玩鬧，遠遠地望見他，便跳起來著朝他招手，生怕他看不見似的，看起來無比歡樂。

九曲下意識想笑他蠢，咧嘴卻嘗到了點點鹹澀。伸手一觸，才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早已淚流滿面。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緹散，卻見緹散向前指的手一轉，收束了這一片絕景。

瞬間，神樹幻為峭壁，柔草化作稀林，漫天舞動的羽花被陰風抹去，嬉鬧的靈蝶也變為黑鴉，尖嘯著自萬丈深淵竄下。

在如墨色渲染的迷濛中，他看見懸崖旁自己和花何滿的身影。巨大的黑影向他腦後一擊，他失去意識從懸崖墜下。一旁貼在岩壁上的花何滿原本伸手想抓住他，但奈何距離不夠，手指只能擦著他的衣服而過。

九曲看著，先是沒有多大的實感。然而下一秒，他看見花何滿鬆開了手中緊握的樹枝，腳一蹬縱身一躍而下，抱住已經失去意識的自己，用盡全力翻轉了身子，將他自己墊在九曲身下，而後二人一同消失在崖中迷霧裡。

九曲的心瞬間便如同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他下意識伸出手，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

九曲渾身猛地一震，瞬間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蟲息漸落，明月已升。

他下意識就看向了花何滿躺著的岩台。

花何滿仍是那般躺著，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九曲移到了岩台旁，貼近他，在聽見均勻而穩定的呼吸後終於稍稍放了點心。

只是，夢裡那仿若骨肉抽離的痛苦，他是怎麼也無法忘卻的。

他轉身，看著透過葉隙的月光點點。將洞口掩著的枝葉扒拉開來，月光便淋了他滿身。

這是極好的月華。他伸出手，看著如白霧般纏繞在他手上的靈光，憶起了之前緹散曾告訴他的關於吸收日月精華以提升修為的事來。

他確實是好奇問過一嘴，但由於時間不多，他也沒能有機會試試到底該怎樣去做。

……若是他再強些，是不是就能打敗那怪物了呢？

……是不是就能護好花何滿了呢？

九曲錯雜地想著，握緊了伸出的手，卻在下一刻又鬆軟了下來，接下來便是一聲長嘆。

然而，事實就擺在這兒。花何滿因他的疏忽而傷，而他連面對那個怪物的勇氣都沒有。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會讓他渾身戰慄。

「……如此這般……」如此這般，他該如何保護花何滿呢？

九曲又嘆，屈著膝蹲了下來。

「如此這般……為何還不睡覺呢？」

九曲猛然一驚，轉頭看向岩台。

花何滿不知何時醒了。他依然是以那般的姿勢躺著，只不過這時是側過了頭來，正眯著眼笑望他。

「你……」九曲正訝異他醒了，想說什麼，一時卻又被他這嬉皮笑臉的模樣氣得哽言，一個字都無法吐露。

花何滿「嘿嘿」笑著，翻身想要爬起來，結果剛一有動作便被身上的傷疼得呲牙咧嘴，硬是一個沒穩住從岩台上滾了下來。

「蠢貨……！」九曲趕忙躍起去扶他，然而花何滿已然是渾身發軟無法站起了，只能倚著九曲半躺半坐。

而直至這時，九曲才感覺到，他身上還是冰冷的。

「你何時醒的？」九曲一邊脫下了身上的袍子給他裹著，一邊問道。

「不知道啊……之前醒了一次，那時你睡著了，我看著你睡，不知不覺我也又睡著了。」花何滿回憶道，「再然後就是方才了，一睜眼就見你對著那洞口唉聲嘆氣……」

「……」九曲一下子紅了臉。幸虧這山洞昏暗，花何滿大概是看不到的。

「誒，我說，你何時變得如此喜歡嘆氣了？」花何滿笑著揶揄他，「難不成我這一睡早已過了數十年，你已然是歷經了人世滄桑了？」

「你這傢伙……」九曲想到方才自己的模樣，頓時又羞又怒，嚷嚷著，作勢揮拳要去打他，「還不是擔心你死了！」

花何滿縮起身子躲他的拳頭，又是哈哈大笑，結果因為笑的動作太大牽扯到傷，又是疼得面容扭曲。

「……」九曲看他這幅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最後幹脆扭過頭去不理會他了，任憑花何滿激他哄他都沒有回頭。

「……我不會死的。」最後，大約是鬧夠了，花何滿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怎麼忍心丟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呢？我是要陪著你的，所以我不會死的。莫要擔心了。」

九曲一聽，眼眶便開始發燙了。他猛地一吸鼻子，嘴硬道：「自作多情，誰要你陪了！」

花何滿故作失望地「誒」了好長一聲，又笑道：「那好吧，其實是我要你陪呢！我覺著在你身邊的時間還不夠，所以不會輕易離開的，在我滿意之前就讓我待在你身邊罷！」

「你這……」九曲轉過頭去，正巧就對上他的笑臉。

分明是因為受傷而蒼白無比的臉，此刻卻笑得如此燦爛。

他一直說著要保護花何滿，要照顧花何滿……於現看來，到底是誰在照顧誰啊。

「……那約好了喔……」九曲擦著眼淚，向他伸出小指。

「嗯！約好了！」花何滿也伸出小指，同他拉勾。

他們最終也沒說清楚到底是約好了什麼。兩個孩子誰也沒在意，心照不宣地勾起小指搖搖晃晃，都堅信著一個約定便是永遠。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哎呦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