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沒過多久，林有行便再次與那個女孩相遇了。

這次不是在集市了，而是在聚居地交錯的小巷子里。林有行一時沒注意走錯了一個路口，便被困在了這片區域，繞了足有一個時辰沒走出去。

他也試過躍上高牆想要觀察路形尋找出路，卻發現這地方儘是一個樣式的磚牆土路，一眼望去單調無比，家家戶戶連顏色都說不出有一絲差別，更別說找一個他自己都記不清的路口了。

觀覽全圖起不到什麼作用，就更別說身處這迷道之中了。林有行憑著一腔孤勇，憋著一口氣悶頭向前，再一次成功地走進了死路。

若是在日落前還走不出去，就只能用輕功從屋頂上一路躍回營地了。面對並不平整的土牆，林有行暗暗地在心中這般想著。

就在他想著爬哪戶人家的屋頂比較好的時候，身後不遠處的巷子口傳來一聲石子踢踏落地的聲響，同時伴有的還有一聲略帶驚喜的試探：「公子？」

林有行回頭，看見了一個背著光站著的嬌小身影。

實際上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是誰站在那兒，但聽那一聲呼喚，想著在這地界會說官話的本地人也不多，於是就想起了不久前遇見這女孩的事來。

被人看見這幅窘迫模樣，不管林有行臉皮有多厚，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他不知西域外族禮節如何，只能向女孩頷首示敬。

這女孩聰明得很，見林有行出現在這樣偏僻的胡同里，便知他是迷路了。她覺得好玩，便偷偷地笑了一會兒，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林有行招招手：「跟著我，我帶你出去。」

「……有勞。」雖說很不好意思，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林有行撓撓頭，只得跟了上去，與女孩並行。

不過說起來，這般想來，她的官話似乎比之前要流利許多了。

……

女孩對這一帶很熟悉，帶著林有行三繞兩繞，便走出了他一直循環的死路。只不過她並沒有走進大道，而是繞過了聚居地，帶他前往了一片綠洲。

「從這邊，可以看見那裡。」女孩指了指南邊的方向。林有行順著她所指望去，正好能看見大營。

「多謝姑娘。」林有行朝她作揖，「不知姑娘芳名……？」

女孩眨巴眨巴眼，反應了一會兒，問道：「這是在、問我的名字嗎？」

「是。」

女孩一拍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小椿，我叫小椿！」

她說著，蹲下拾了一根樹枝，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有行看她寫下的歪歪扭扭的漢字，不由得咋舌。但為了表示尊重，在她寫完後，林有行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有行……」小椿結結巴巴地念了出來，說罷還轉頭看林有行，「是這樣、念的嗎？」

「……是。」

這姑娘看著是西域人，但行為舉止怎麼都不像這邊的人。就連名字也是，滿滿的水鄉情韻，倒是奇怪得很。林有行這樣想著。

「我的母親，是中原人。」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小椿摸著腦袋笑笑，就地盤腿而坐，面對黃沙中難得的碧色，似笑似嘆，「母親過世前，常常、教我讀中原的書、認中原的字，所以我知道一些。我很想去中原看看。」

林有行不著急回去，於是也在她身邊坐下了，聽她絮絮叨叨地講關於自己的事。

「我聽聞中原、有很多好東西。」小椿將臉埋在臂彎中，生疏的語調中滿是羨慕，「綠樹成蔭，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百姓生活得很好。

「中原一定、是個好地方。母親在是中原長大的，中原的土地、把母親養成了溫柔又美麗的人。

「我想去中原看看，不想再、待在這殘酷的地方。」

說著，小椿又嘆，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可是，我太小啦。路途太遠，外面太危險，阿爹不會讓我去的。」

「……不論什麼事，若是想做，便去做，一定會有實現的那一天的。」林有行沉默了許久，對她說了這一句，「你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小椿偏頭看他，眼中是不襯這漫天黃沙的氤氳。

林有行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理解自己話中的意思，但看她最終還是咧嘴笑了，用力地點頭。

這一番下來，天色漸晚。小椿將林有行送出了綠洲。林有行走之前，向著站在土坡上目送自己的她揮了揮手。

小椿笑了，將手聚攏，對著他喊：「公子！我知道、中原人流傳的『君子之交』。我是女子，但是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說這些的時候，她難得有些臉紅。

「大家都說，那邊的人一定不是好人。但是，你願意聽我說話，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找我玩！」

林有行聽著，有瞬間的錯愕。他覺得這女孩傻，只因不過一會兒的陪伴，便輕易將好意和感情寄託給一個陌生人。他不由得想笑，但彎了眉眼，心中只有溫柔的暖意蔓延開來。

……

自那之後，林有行與小椿便成了朋友。他在這兒待了一整個夏天，同樣也陪了小椿一整個夏天。

應小椿的請求，他教她讀書認字，還經常給她講中原的人文習俗，偶爾也會和她說說自己小時候在京城遇到的趣事。而作為交換，小椿也會和他講陽丹城內的風土人情。

而在這期間內，也是因為小椿的關係，陽丹城內的百姓對待林有行的態度轉變了許多。人們從一開始對他感到鄙夷和害怕，到後來已經會平等地對待他。偶爾林有行在集市中閑逛，還會被招攬著留下吃些點心。

另一邊，秋期已近，戍守陽丹的新軍將要到達，林將軍已經定下了要帶隊歸鄉的日期，軍中籌備如火如荼。林有行在日漸繁忙之中既感快意，又有不舍。

他明白，這一離去，便再難回到這裡來。在這裡生活所得的快樂，日後只能憑回憶感受。

勝軍回鄉，他是高興的，只是想想要和小椿告別，心裡多少有些不舍。

許她一個承諾，日後京城再相見，是否可行呢？林有行有些期待。

殊不知，這離別竟成了他噩夢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