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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雪而起，奔腾过谷中狭长的道路。他们所经过的石泥路没有被修整过的痕迹，最多也只是因为行人踩踏而变得略微平整些，多少能显得有些生气。

道路延伸到最后只见一片稀疏的林子，半高不高的树木掩映着用石板粗糙铺就的小道，通向所要到达的另一端。树枝繁密道路狭窄，马匹已然是无法通过了。

昭昭早已在路口处等候了。见到林有行后她行了礼，待两人下马后便牵着马向着侧向的另一条道走去。陆辞序知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没有多问。

只是昭昭那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好像是早已对林有行和他黏腻地粘在一起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以至于看到陆辞序以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姿势乘马过来后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波澜。这是让陆辞序不由自主感到脸上发烫的。

林有行看着昭昭走远，接而牵起陆辞序的手，带着他向林中走去。虽说雪天路滑，但因为山林中鲜少有人出入，地面上的雪还是松软的。再加上杂草的辅助，要摔倒实属不易。但林有行还是牵着他，直到走过了这片区域都没有放手。

路口林疏，路中林密，到了将近开阔的地段，树木又渐渐稀少了起来。自此陆辞序才能看见一些杂散分布的小屋，大多依着山体建在土台之上。

这些屋子格局都不大，但几乎都带有自己的院子。树枝围绕而成的篱笆网内，鸡鸭皆具。不少人家养了狗，注意到二人后或低吠两声，或视而不见，都让陆辞序觉得这隐秘的山林有了许多人间烟火之气，不像先前那般难以探寻了。

有些人家被狗吠声惊动，便打开门来看看是何人到访，而在看见林有行后都放下了心来，笑着同他挥手打招呼。

林有行也同样一一挥手示意。其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门外整理挂着风干的腌鱼和腊肠，注意到林有行身边的陆辞序，便问：“真是俊俏的姑娘啊……是你的夫人么？”

“是。”林有行笑，“前几年一直将他留在家中，没能早些带他来见您，是我的不对了。”

“哪有的事。你若是执意要带着姑娘家东奔西走，我定是要怪你的。”老妇人也笑，转过身去打开窗户，将手伸进去摸了一袋酥糖出来，递给陆辞序，“我第一次试着做这些玩意儿，你且拿去尝尝吧。在这冬日里头，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好些。”

陆辞序有些不好意思。他看林有行没有推辞的意思，于是最后还是伸手接了，向老妇人颔首以示致谢。

老妇人对他没发声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怪异，想必是林有行这边早已经替他圆过了谎。这让他不禁佩服林有行考虑的周全。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二人便告辞离去。

待目送的老妇人也回了屋后，林有行才低声对陆辞序说道：“方才那老妇，是前任的钦点御医，也是几代以来唯一一个能入朝廷为皇族治病的女御医。”

陆辞序惊异地瞪大了眼。方才他是觉着那老妇人的气质不同于平常农妇，但未想到是如此显赫的人物。

“她名为刘善，因为乐衷于帮京城百姓会诊且技艺高超，在民间素有‘回春妙手’之名号。”林有行道，“……不过这都是我少年时的事了，你远在季州，不知晓也很正常。”

“嗯……”陆辞序思索道，“那她为何会到此处来？”

“因为在朝廷和贵族纷争中，医者也会被当做棋子来利用。”林有行眯了眯眼，“在新帝登基前后，朝廷纷争空前严重，她被陷害，牵扯入了许多重大案件，几乎一度家毁人亡。再加上当时医部的风气大变，医者们不再注意患者的生命，而执着于追求功名利禄，这让她无比寒心，于是索性搬来此处隐居。”

“……”陆辞序唏嘘不已。

“不止是她。”林有行又指了几个地方，“那儿住着的是‘仙医’李圣葵，那儿是安素王的前属医张锦程……这儿住着的几乎都是对动乱心灰意冷而执意投身山水寻求清静的人。”

陆辞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论是不问世事还是沉溺于黑潮，似乎都是一种哀伤。但是若是能选择一个让自己自由的方式，也算是解脱。

陆辞序想起了林有行说过为他治疗的那位医者，于是问道：“那么那位为你治疗蛊毒的医者……就是卓烟姑娘的父亲，他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吗？”

“不。”林有行道，“他不过是一个游医罢了。我猜他自小便住在此处了。”

“……你为何会请一位游医替你……”

“正是因为是游医，见多识广，对这些天下难得一见的怪病怪毒才略有了解。”林有行对他笑了笑，“当年为了找他，林家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那他是怎样一个人……？”

“你见了便知道了。”林有行停了下来。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延伸上山的青石阶梯。

宿荷在石阶前等待着，见到陆辞序似乎非常开心，但也未表现得过多，在必要的礼节后便先行带着他们往上方走。

这石阶说长倒也不长，中途拐了个转角，目光转换之间便见了尽头，而后便赫然可见一座老式的民宅。

虽说不是什么辉煌庞大的建筑，但在这深山内能有这般大的宅子也是令人无比惊异的。况且，这宅子也不是普通的院类设计，而是以蜿蜒的长廊为基，铺就了大小不一的厢房。

——而这宅子的主人，正在石阶尽头处等着他们。

那是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平静稳重的姿态总让陆辞序回想起当年帮他的那位猎人，只不过不同的是他身上没有那猎人一般的杀肃之气，反倒全是悠然渡世的闲适。

“林公子。”卓怜心向他作揖。林有行颔首，以示回应。

陆辞序也向着卓怜心颔首示礼。

“听闻夫人近年来一直被恶疾所扰，不知有什么在下能帮得上忙的？”不知是不是为了熟络气氛，卓怜心特地向陆辞序搭话。虽然问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辞序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于是抬头看了看林有行，希望他能替自己圆谎。毕竟在林府这几年来他是没学过手语的。

“喔。”林有行对上了他的目光，于是笑应卓怜心，“他有耳疾，听不见人说话。”

……啊？

看林有行眼里满装的笑意陆辞序便知林有行是故意耍自己了，于是他在林有行手上狠狠掐了一道。

卓怜心：“这……”

林有行：“……不过后来治好了，他听得见你说话。”顺便反过来掐了陆辞序一道。

陆辞序：“……”

吃痛就吃痛吧，至少不用多演一份戏替他圆谎。陆辞序想着，刚要舒口气，便又听林有行开口了：

“他还有喉疾，不能开口说话，不过后来……”

陆辞序面无表情，又掐了他一道。

卓怜心：“后来……？”

“……后来也没治好，所以现在还是不能开口说话。”林有行又想反掐，不过这次被陆辞序躲了去，“还请多见谅了。”

“无碍，无碍。”卓怜心擦擦额头上的细汗，作出了“请”的手势，“冬日天寒，让客人这般站在门口是我怠慢了，且去里边再叙罢。”

兴许真的是被掐痛了，林有行撒开了陆辞序的手没再牵着他。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陆辞序一眼，便先行走向廊道之内，没再管他。

陆辞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搭理他这一孩子气的行为，心想着“不牵着我就不会走路了么”，中气十足地向前迈出一步，结果因为小坡雪薄而湿滑，叫他直接栽了个踉跄。

宿荷尚未来得及反应，陆辞序便又崴了一下，差点就要整个人扑在石板坡上，好在是他身边离得较近的卓怜心在千钧一发之际搀了他一把，才让他没落得摔个七零八碎的下场。

定是林有行在咒他罢！陆辞序心里咬牙切齿，面前还不忘装出一副羞赧的样子向卓怜心微微鞠躬以示感谢。

……不过说来，这人虽说是个医者，力气却是极大的。陆辞序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自己刚刚被搀得发痛的手臂，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