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
Story: 花庭归江园 Author:川屿花寺 words:3013 Update time:2020-08-28 19:52:05
李亭曈,字月别,同陆辞序一样,是柳夫子的学生,比陆辞序要小一岁,去年才及冠。
其实论本来说,李亭曈入柳夫子门下的时间比陆辞序早那么一些,却还是尊敬地称呼他为前辈。陆辞序觉得不妥,思来想去,就决定以字相称。
柳夫子门下除了他与李亭曈,就没有别的常驻弟子了。陆辞序在柳夫子府上的时间里与李亭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来二去想不熟悉也难,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
李亭曈三步并作两步走至他身边与他寒暄,问:“近几月真是难得见你一回。今日是来请教夫子的吗?”
“是啊。毕竟初试将近了,再怎么繁忙,也不能懈怠了考试。”陆辞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答。
柳夫子是更加注重让学生实践探索的。在他将自己觉得要讲的东西讲尽后,就赶着学生出门自己领会,有需要时才许来请教。而与日日在家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的陆辞序不同,李亭曈是十分好学的,依旧是每日按时请见柳夫子,以至于到最后柳夫子直接闭门谢客不见他了。虽说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李亭曈求知的脚步,依然每天坚持不懈去敲柳夫子家的门。
对于他的这种精神,陆辞序纵然不能理解,但也依然非常敬佩。
两人谈了谈近况,又聊了聊关于对于初试的猜想,这般下来不知不觉便到了柳夫子家的大门前。
陆辞序离得近些,便抬手叩了门。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迎接他的只有寂静。
莫非是夫子有事赶早出门了,家里没有人在?
陆辞序有些疑惑,回头却看李亭曈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没有任何继续一步的意思,只颔首示意他稍等一会儿。
于是陆辞序放下了准备叩第二次门的手,将门外也归为了一片寂静。
在两面的寂静对峙了有一会儿后,门里犹豫着传来了一个弱弱小小的声音:“月别大人,夫子害了病,不方便见您……”
陆辞序看着似笑非笑的李亭曈,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向着门内道了一句:“抱歉,多有叨扰,我是陆辞。不知夫子的身体是否无恙?”
门内又没声了。
陆辞序也闭了嘴,接而就听见门那头传来的私语声。
“……夫子,是时离大人……”
“……时离?……不是李月别?……”
就这般窸窸窣窣响了有一会儿,大门吱吱呀呀移开了一条缝儿,缝里边是柳夫子充满怨念的脸。柳夫子身旁站着看热闹的小侍童流银。
“……时离?”
陆辞序这还没应呢,李亭曈就从他身后越了过来,单手抵着门,与缝内的柳夫子大眼瞪小眼。
李亭曈笑道:“夫子晨安。不知夫子害了什么病?”
柳夫子:“……滚出去!”
陆辞序:“……”
……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陆辞序终于在一屋子的鸡飞狗跳之中明白了为何柳夫子坚决不见李亭曈。
这两人自进门起就开始辩论,话题上至朝廷下至市井,最后甚至回归自然。李亭曈巧言能辨,再不符合逻辑的话也能被他论证得头头是道,硬生生是把年过花甲的柳夫子气得满屋子上蹿下跳。陆辞序在一旁坐着,看着两人相互唇枪舌战一刻不停,竟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只能不停地喝茶擦汗,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平息这场大战。
直到最后柳夫子拿着戒尺追着李亭曈跑到了院外去,陆辞序才叹口气放弃了,凑过去悄悄问送茶的流银:“他们每天都是如此吗?”
流银点了点头,面色极其痛苦,不难看出近几月来他所遭受的苦难。
陆辞序点点头,给予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仅仅是在这待了几个时辰他就已经胃疼不止了,流银日日夜夜呆在夫子身边,怕是药店治疼的药都要因为他翻价了。
……
最后这场大战是什么时候平息的,陆辞序也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以柳夫子把李亭曈反锁在书房让他面壁思过告终。这时陆辞序刚跑完最后一趟茅房回来,柳夫子才想起了今天的正事,缓了口气,开始替他解惑答疑。
柳夫子:“……人生在世,大可不必执着于外界虚名,为民为官皆是如此。若为市井之人,顾全邻里,凭心友善待人便可;若是入朝为官,则就做到以民为乐,无愧于心……时离,你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陆辞序恭恭敬敬作揖:“回夫子,是混吃等死。”
柳夫子表达了赞赏之情:“好家伙,有觉悟!比李月别那个木头好多了!”
好不容易撬门出来的李亭曈:“……”
……
这般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傍晚。柳夫子以家里的米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为由,硬是留着陆辞序和李亭曈吃了晚饭,又和李亭曈辩论了有半个时辰才放他们离开。
这时天已经暗了,只有天边染上了还未消散完全的霞色。深邃的暗与如将灭之火的光交织,点缀上点点星光,真当是醉人的异景。
“本还想邀请时离兄到寒舍坐坐,但没想到已经是这么晚了。”李亭曈看着这夜色,不由得有些惋惜。
“下回若是得空,我定是会去贵府拜访的。”陆辞序笑。
“那李某就恭候了。”李亭曈也朝他笑,“对了,时离兄要怎么回去?我备了马车,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不必麻烦你了,我走回去便好。林府离这儿也说不上多远,我闲逛着便也到了。况且也许路上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陆辞序赶忙摆摆手,推辞道。
他出门时没告诉原月她们自己回来的时间,仆人们大抵是不会来接他的。但是这对他来说也无所谓,推辞的原因主要是不想麻烦李亭曈,不过是走路回去而已,就当饭后消食了。
“这……”李亭曈刚想说什么,却在无意间看见了台阶下不远处多出来的人影。
这人影突然出现,在昏暗的小道上如同鬼魅,把李亭曈惊得险些喊了出来。
陆辞序也被吓到了,虽说没有喊出来,但是还是不由自主颤了好大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昭……昭昭?”
这出现的人正是昭昭。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她脸上那副淡漠的表情总是不变的,总能叫陆辞序在人群中第一眼认出她来。此刻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站在他们面前,身着的素色衣服也显得冷寂。
“公子。”昭昭向他行礼,“大人叫我来接您回去。”
“林有……林大人?”陆辞序的冷汗出得更多了,他又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来,“他回来了?他在哪?”
“回公子,在坊口的马车上。”昭昭回,停了一刻,又加了一句,“等您。”
陆辞序的胃开始疼了。大概是刚刚吃坏了什么东西罢。
“那……李某就先告辞了。”李亭曈犹豫了一会儿,向昭昭点头示意,又朝着陆辞序作揖,“多闻林大人盛名,还望有机会能够请见。时离兄,还请你替我向林大人告安。”
“啊……好,好。”陆辞序慌忙答应下来。
李亭曈离开了,昭昭也半侧着身,准备替他带路。陆辞序叹了口气,只得乖乖跟着走了。
昭昭是从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的,仿佛连呼吸都不会带有任何一丝赘余。陆辞序跟在她后面,既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又不敢开口说什么话,只能憋着,把脸闷成了白纸。
实际上中途他有一次没忍住:“林有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昭昭:“回公子。未时。”
很好,非常干净利落的回答,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词汇,就连音节都没有拖长一份,原来这就是新语种“昭语”的精髓所在,哑巴见了都要拍手叫好。
陆辞序乖乖闭了嘴,一路上再没说任何话,任凭自己的胃作痛去了。
路的尽头,灯火耀明处,等待着他的马车停在那里。透过纱帘,陆辞序能看见林有行朦胧的轮廓——他倚着,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他。
“大人,陆公子到了。”昭昭在马车外欠身行礼。
“那便走吧。”
昭昭应了声,替陆辞序撩开了帘子。陆辞序无法,只得钻了进去,与这个已经几个月未见却还是会频繁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对视。
“近来如何?”林有行把玩着扇子,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挺好的……你这几个月去哪了?”陆辞序是也随口答了一句。
“没去哪里。南下跑商,随着队走了段路而已。”
“哦。”陆辞序突然觉得有些冷,甚至有点想打喷嚏。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顺便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和你看上的那姑娘怎么样了?”
“啊?”陆辞序愣了,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林有行没作声了,就那样看着他,深邃的眸中盛满了笑意,还似乎牵扯了其他的情绪,
“啊啾!”陆辞序顿时浑身发冷,一个喷嚏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