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者序(十七)
小说: 南乡赋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数:2242 更新时间:2019-09-22 02:53:27
……
两年后,春风起时。
长亭夜雾,流水回暖,明月映白花,清风过庭右。
沈子吟靠着老树小憩,书卷竹简散了一地。竹简耷拉在他的腿上,滚去了一旁,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时不时带起一阵水鸣。他的外袍大约是过大了,有小部分浸入了水中,顺着河水的流动不断浮动着。月光透过叶隙洒在他的脸上,一点明一点暗,倒衬得他无比安静。
风依旧在拂,万物皆动,唯独他如同睡死了一般,安稳得如青山之上的磐石。
流水的对岸,猷眠猫在草丛中,看着沈子吟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由得有些心里发痒。
这小子,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猷眠撇撇嘴,抹去了鼻子上的灰尘。
他还是来找沈子吟了,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心理斗争后。
那天他逃出无言谷后,便奔去了边宗,晃悠了许久,最终还是回了江家。在江明死了之后,家仆侍女们逃的逃,死的死,江家便慢慢荒废了,并且一度成为了这一带居民口中的“鬼宅”。
猷眠找不到别的能够隐匿的地方,毕竟边宗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的烦人程度可比四氏强多了。于是他就在江家周围设了几个阵点,立了个造界,便暂且将就安定下来了。
他刚到时,江家确实是栋鬼宅,只要是个房间都有鬼怪藏着,不过尽是些野鬼,除了会怪叫就没了其它的本事。野鬼们贪图他身上的灵力,想要将他吞噬而不断发起进攻。猷眠本没想搭理它们,可确实是烦得很,并且一烦就难以停止,所以猷眠干脆将整个江家都扫荡收拾了一遍,还了自己一个清静。
他保留了九曲的禁室的阵法,一般在修习之时就会打开,窝在里面学习以前九曲编写的术法。他灵质特殊,既不能单独修炼灵力也不能只按血气发展,而九曲编写的一些术法,正巧就是最适合他的方式。
猷眠不愿去回想九曲,也不愿意去回忆曾经无言谷的日子。可那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影响偏偏是永久的。
其实很多时候,在午夜惊醒之时,他还会以为自己依然被束缚在及腰的水中,忍受着噬魂灵的撕咬,与无休无止的噩梦做着无尽的抗争。虽然九曲的死已经是事实。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孩子。
那个一身白衣,笑容纯真,牵着他的手送他脱离深渊的孩子。
他想去到那个孩子的身边,却又怕自己的到来给他带来不幸,甚至使他命丧黄泉。可是那片如同晨雾月光般的无暇是那么吸引他。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来了。
若是知道他来了,那孩子会开心吗?
猷眠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头,准备出去给沈子吟一个惊喜,却发现对岸的树下只剩了一堆散乱的书。
他心底“咯噔”一声,同时身旁传来异样。猷眠猛地抬头,发现沈子吟就站在他的身旁,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猷眠吓得一个翻身滚出了草丛,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而沈子吟仿佛没察觉到一般,依然在原来的位置静立着。
风似乎止了,周围没有一点儿声响,甚至连虫鸣都不曾有过。猷眠从惊吓中回过神,终于确定了沈子吟不是故意恶作剧来吓唬他。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沈子吟的眼睛。
目光无神,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
……就仿佛失魂了一般。
还没等猷眠弄清沈子吟到底着了什么魔,便听见了自远方传来的一阵铃声。
猷眠愣了愣。这铃声倒不如九曲的银铃那般清脆,反而沉闷无比,令人感受到无形的压迫。而在听见铃声的那一刹那,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身旁灵场的巨动。
就仿佛……整个灵场被劈开,将他夹在中央,又再次紧密贴合,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缝隙。而面前的沈子吟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缓慢地抬头,望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随后狂风暴起,飞尘落叶乱舞。猷眠抬手遮了遮面,却还是被飞沙打得生疼。一片暴乱迷蒙之中,沈子吟微微抬手,直接拟了飞叶借作工具,传送他飞向了远方。
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大风瞬止,
凝风之法。
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掌握的术法。
猷眠的眉头越拧越紧。他不敢再耽搁时间,脚尖一点飞跃着便跟了上去。
——
沈子吟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他只记得自己是看书看乏了,便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就慢慢失去了意识。大约是不小心睡着了罢?他暗想着,不过周围的状况着实令他不解。
这里的气息陌生得很,不像是他来过的地方。而且他是在长亭闭上的眼,怎么一醒来就在这地方了呢?莫非他还有什么梦游之症么?
不对。沈子吟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回神。得先摸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他低颂了几声咒法,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双眼,口中默念这夜视决,打算通过夜视眼观察周围的情况。
只是他才刚刚放开了右眼,只刚看见面前一团迷糊的光晕,便是寒光一闪,猛地遭到了反噬。
“唔……!”
沈子吟整个跌倒在地,缩着身子,双手捂着右眼,不住抽着气。而同时,方才他在那个方向上看见的光晕大肆扩张,仿佛春花绽放般向四周散放光芒。
光芒散射到墙壁的时候点亮了石壁之上的灯烛,幽光跳跃着窜起,映亮了周围的景象。
四壁之上,用银粉绘着群鬼乱舞的图像,大约有数百张,每一张面孔都狰狞无比,即使是闪光的银粉也遮挡不住那浴血般的凶恶。室顶悬着众多而杂乱的铁锁,在昏暗中看得并不分清,却无比可怖。而他站在这空旷而巨大的室内中间,面前是一条延伸百阶的石梯,白石雕纹盘延,直通最顶的那份光亮。
沈子吟放下手,看着手心的点点血痕,眼前有点泛白,脑内混沌一片。
……疼。但是没有办法。
他捏了个简单的治愈术,稍微缓了缓自己的疼痛。
他不知道这是何处,周围的气息让他觉得阴森,甚至使他感到害怕。那群鬼像的獠牙仿佛就在他的身边,随时都可以从画中跳出来将他一口吞噬。他站在原地,不敢贸然前进。
在这个地方大概是没有办法使用灵力的,刚刚的反噬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夜视决这么一个简单的术法都能引起反噬,那别的术法大概会直接叫他爆体而亡。
沈子吟环顾四周,找了许久也没有看见一扇可以出去的门。他吸了吸鼻子,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那百阶石梯上的东西。
那个对他不断发出指引和召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