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行依旧是喊着“序儿”，招呼着他过来。陆辞序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我的名字叫陆铁蛋”，一边抿着唇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走了过去。

他走到皇上和皇后面前，也不知道怎么行礼，于是就像侍女一样欠了个身。皇上与皇后愣了愣，随后相视一笑。

“这姑娘倒可爱得很。”皇后掩着嘴低笑着说道。

“乡镇中长大的女孩，未曾习过什么正经礼数，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见谅。”林有行说这话时，甚至还看了陆辞序一眼。他眼中没有责备，反而全是宠溺。

陆辞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皇上打量着陆辞序，笑道：“你会娶这样这样清秀的一个姑娘……在朕的意料之外，但细想过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皇上倒能捉摸臣的喜好。”

“可不是。若是你娶了个风华绝代名响京城的女子，朕会觉着你十有八九是在作戏。”皇上也没介意林有行的揶揄，反而哈哈大笑，“不过于现你是真的安定下来了，朕也就放心了。也算是对老将军和夫人有个交代了。”

另一边，皇后拉着陆辞序的手，招呼着他向一旁坐着，问了些关于他的事情：“姑娘生得俊俏秀雅，不知生在何处？说起来有行他还没介绍过你，皇上和本宫还不知你的名姓……”

陆辞序感受着皇后手掌心的温热，不由得有些慌乱。皇后生得落落大方，端庄淑雅，论面容来看，更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于现他不过是碰撞了几回视线，脸就不争气地红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不敢乱动，局促不安中，只能无助地望向林有行。

林有行似乎是挺欣赏他的窘态，甚至还停了对话，和皇上一同看他，直到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时才慢悠悠地发声。

“娘娘，内人因为一些事故，嗓子坏了，无法发声说话。冒犯了娘娘，还请见谅。”

“啊……这……”皇后愣了愣，看着林有行，又转头看着陆辞序，脸上的表情渐渐由震惊转变成了怜悯。

“……”被迫成为哑巴的陆辞序在心里咋舌。

要不要一上来就放这么大的招啊！？

“这……怎会如此……？”皇上也愣了愣，看向林有行。

林有行也不着急说，只移步走到陆辞序身边，将他扶起来，又向皇上和皇后行了个礼。

“臣几月前南下走商，在过山时，突然遭遇了野兽袭击，慌乱中便与商队走散了。那时臣一度迷失在荒山野岭之中，是序儿救臣一命，还带臣回家，替臣疗伤。

“序儿是住在那山下的采药人，无亲无故，单有一个靠打猎为生的养父。养父为了方便打猎，平日里住在山中。那段时间里，只序儿一人照料臣的起居。

“本说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臣也联系到了商队，将与序儿分别。

“但一日深夜，家中突发了大火，臣被困在了房内。是序儿不顾一切越过大火，将臣救了出来。”

林有行说到这时，牵起陆辞序的手，小心翼翼得挽上他的袖子，露出了一块烧伤的疤来。

皇上和皇后看见那疤时，都不由得震惊。

陆辞序也震惊了。

这是几年前陈氏打着酒醉的名头对他使坏，用火炭在他手臂上烫的。

可林有行是怎么知道他这里有块疤的？！！

对上他的目光时，林有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但不过那么一瞬就被掩埋了过去，转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悲伤。

“为了救臣，序儿在那场大火中受了伤，嗓子也被滚滚热浪给灼伤了。虽说外伤可治可消，但内伤难愈……

“臣实在是愧对于她。二来，相处数月，臣在序儿身上看见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对她心生爱慕之情，便把她接回了京城，结为夫妻。”

皇上和皇后唏嘘不已。

陆辞序也唏嘘不已。

这美丽而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若不是他自己就是当事人，怕是都要信以为真了。

“唉……好孩子，你受苦了……”皇后拭着泪，扶起了陆辞序，更加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本宫看着你的身子骨也是偏弱的模样，在家要注意调养啊。”

陆辞序一看，林有行和皇上也朝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陆辞序：“……”

他平了平心中的动荡，作出一副忍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点了点头。

谁还不会演戏呢，呵呵。

……

接下来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这般闲散地聊着，打发了不少时间。

看着时辰将至，门口的太监也通报了许多次有大人入宫的消息，皇帝便先让林有行和陆辞序往观花台去了。

出门时宿荷和昭昭依旧是候着的。昭昭还是没什么表情，而宿荷在看见陆辞序的瞬间明显是安心了些，朝他微微笑了笑，似乎是为他的完好无损感到高兴。

带路的依旧是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太监，也依旧是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前边走着。陆辞序偷偷张望了一会儿，确认周边没有别人后，扯了扯林有行的袖子。

他是想问林有行是怎么知道他手臂上有伤疤的事。而林有行被他叫着了后毫无自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仿若不明所以。

陆辞序怕露出了倪端，不敢发声说话，只能瞪着他，指了指自己伤疤的位置。

林有行这下会意了。他笑了笑，微微俯身凑到陆辞序的耳边，轻声说：“成亲那天晚上，抱着你睡觉时摸到的。”

陆辞序耳根噌的一下红了个透。

这家伙，还真好意思说啊！

……

霞色染水天一片昏黄时，晚灯初上。观花台下秋水波漾，浮花落叶随风动漂摆，伴着楼台之上的笙箫鼓乐一同起舞。

月升之时秋宴开，欢声之中，觥筹交错。这宴会的排场并不大，虽说嘈杂，但也有礼有序。参宴的人有亲王，也有一些文臣武将，稍稍注意一下他们的姿态言语，是能察觉到他们与皇帝的亲近的。

这些人里，有不少是能和林有行谈笑的。陆辞序坐在他身边偷摸地看着，对林有行的印象似乎有了些改观。

看来这老狐狸也不是孑然一身嘛。他想着。这不是还有挺多朋友么。

他这正想着呢，林有行那边已经寒暄过一轮了，这会正低头看着他。

陆辞序回神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目光，吓得险些弹起来。

他差点就要开口问“干什么”了，还好林有行在他开口前发声了，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会੭喝酒么？”

陆辞序看着面前的酒壶，又看了看他，摇摇头。

他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

林有行点了点头，拿过他的杯子，往里边斟了些酒，递给他。

陆辞序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稍微尝了一小口，随后便被充斥鼻腔的辣味呛了个半死，差点就要撒手人寰了。

在季州时他偶尔出市，经常会看见某个小草棚下几个裸着身子的大汉围在一起喝酒。他们喝酒从来就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有些甚至是直接抱着酒壶灌的。陆辞序看着也不明所以，以为酒便是像水一般的东西，最多带点刺鼻的味道罢了。

于现这一下，他怕是这辈子都不想碰酒了。

林有行被他这副糗状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待陆辞序稍稍缓过来了些后，他将陆辞序的杯子与自己的空杯换了一下，又嘱托身后的昭昭递了一壶茶上来，替他斟满了。

这时，临近一桌的一个武将举杯向他们敬酒：“林大人新婚时鄙人因杂务缠身，未能赶去庆贺。于现借此秋宴，鄙人敬大人和夫人一杯，祝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

“多谢。”林有行也举杯，“内人身体不适，不便饮酒。她这一杯，便由在下替她喝了吧。”

陆辞序抬头，看着他在纷飞的绚烂中站起，浅笑着，一连喝下了两杯那又辣又涩的酒。

酒在他的心里，会是什么味道呢？陆辞序抿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有行先前用着杯子饮过酒的原因，这茶中混了些那使人眩晕的味道。

只不过，现在品来，好像也没有先前那般难以下咽了。

……

这场秋宴在什么时候结束的，陆辞序也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里，他在视线迷蒙中看见林有行一次次站起，一次次替他饮酒。

似是浮跃又似是坠落的光影中，身旁人人朦胧的影子映在脑海，挥散不去了。

待他从似梦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众多宾客已经将散了，正陆陆续续地向外走，留下一片狼藉。

皇上坐在上座，似乎是醉了，倚在椅上耷拉着眼皮，任凭身旁的太监侍女呼唤也不醒。只有皇后轻轻揽他入怀中，让他枕得更舒适一些。

陆辞序还没细看这剩余的光景，手便被一片温热覆盖了。他低头一看，是林有行牵住了他的手，正领着他向外走。

大约是做戏吗？陆辞序在眩晕和恍惚之余不由得有些想笑。这家伙喝了那么多，还挂念着要把戏做全来，真是不容易。

楼台之外，月色笼寒水，波澜昭示风起。而他手中有凉风也拂不去的温热，在好几个瞬间，让陆辞序感到无比心安。

“你还好吗？”恍惚中，他又听见林有行轻声问他。

陆辞序点点头。

现在看起来不太好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吧。

“看你后半场时一直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抿的那么点酒让你醉了呢。”林有行轻笑。

接他们回府的马车已经在台下候着了。昭昭驾马，宿荷站在车旁，为他们撩起帘帐。

他们应该是下来最晚的一对了。其余的宾客已经驾着马车回府了。上车后撩开窗纱细听这周边，不过也只剩了些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

“你喝醉了吗？”鬼使神差地，陆辞序开口问了这一句。

林有行看着他，眼中似乎杂糅了月色。

“喝得比平常多了些，没醉。”

陆辞序回想起了成亲的那天晚上。那时他闻着林有行脖颈间环绕的酒香，听见的好像也是这样的回答。

而于现他脸上如霞色般的红晕，似乎也与那日如出一辙。

林有行大约是乏了，倚着木壁阖目养神。而陆辞序看着，不知怎的有点想伸手去碰碰那片霞色，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灼烧的温度，能让这个平日里仿若不在人间的人显得如此鲜活。

但好在他还是有控制自己的能力的，在反应过来后立马缩回了自己的手。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干不至于太闲去胡思乱想，他开始拆自己头发上的发饰。

当然，仅靠这一点点小事是不可能驱散他心中的念想的。

大大小小的发饰拆下，他的发丝尽数披散，最终只剩挽发的一个发簪，他正要伸手去拆，却不想一个小小的颠簸，惊得本就心有杂念的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有行。

本来说，这般慌张是完全没必要的，抬头的意义不明，大约是心虚，但谁又能看出来他那一点小心思呢？

抬头之前，他觉得这么小小的一个颠簸，也就只能给他一点惊吓罢了，林有行困乏，定是醒不来的——

他抬头，便撞上了林有行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盯着陆辞序看着，脸上的霞色依旧未散，眼中似乎氤氲着水汽，融了这幽静的夜色。

陆辞序就这样与他愣愣对视着，都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悬在空中打算拆发簪。林有行大概也只是为了看他拆发饰，见他半天没动静，便倾身伸手，想着替他摘了。

他俯身过来的时候，陆辞序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缩在了座位与车壁的夹角中。林有行的手在空中顿住了，随即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多么暧昧的一件事。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愣住了。陆辞序不知自己为何要躲，也不知林有行是不是因为他的躲避而滞愣。他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心虚，眼神有些躲闪，但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而就在他抬眼的那一刻，他脑后的发丝一松，全部散落下来。林有行的手没有移开，反而扣住了他的后脑，接而便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陆辞序第一次与别人接吻。与他想象中不一样，贴覆在他嘴唇上的东西如此柔软，而又温热，甚至滚烫。

陆辞序不知是来不及反应还是为何，没有推开他，只是愣在那里，任凭对方轻咬舔舐，最终甚至迎合了他的动作。

林有行出乎意料地温柔，只是亲吻，没有再往下做任何事。车一停下，他便松了手，放开还在恍惚的陆辞序，撩开帘子下了车，没有回头。陆辞序连他最后的表情都没能捕捉到。

林有行身上依旧是酒香。

他大概喝醉了吧。

陆辞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是一片滚烫。

……大概也是喝醉了吧。